第三十四章·血浪滔天
郁暘涎穿行於地脈金光之中,只覺得自己彷彿身處無邊火海,雖未有火焰灼燒,卻已肌膚焦灼,屍骨成灰。
神智便在這樣的折磨中被消耗殆盡,及至最後,郁暘涎已經感受不到自身存在,那些熱芒劃過身體時的痛楚也一併感覺不到,腦海中唯有洛上嚴最後消失的影像。
「洛兄!」郁暘涎驚坐而起,周身疼痛自不必說,稍後他便發現自己處在一處幽暗之境,身下虛空一片卻又似有地面。
「郁兄?」
洛上嚴的詢問聲傳來,讓郁暘涎當即舉目四望。一片幽黑的境地中,有微弱的金色光芒靠近,光影中似有一道人影,郁暘涎確定那就是洛上嚴。
白衣少年向著那緩緩靠近的身影快步走去,然而因為體力收到巨大損耗只是他不過走了幾步便無力支持。將要倒下之際,他猛覺肩頭扶來一隻手,抬眼時,洛上嚴正在面前。
「郁兄!」洛上嚴身上也有幾道血痕,傷口處的衣衫有些焦黑,然而他見郁暘涎的傷勢比自己嚴重許多,如今一身白衣幾乎變了色。
得見洛上嚴尚且平安,郁暘涎遂安心不少,他示意洛上嚴扶自己坐下,隨後便開始運功調息。
此處虛空之境與世隔絕,四下一片漆黑,唯有洛上嚴身上竟有奇異微光閃動,也就此照亮了一些郁暘涎的面容。他看著白衣少年漸漸緩和的臉色,眉間的緊張才隨之放鬆幾分,待郁暘涎睜眼,他即刻問道:「感覺如何?」
郁暘涎看來雖然虛弱,卻已經恢復了不少,回道:「你進來多久?可探查到什麼?」
洛上嚴明白郁暘涎心事,便回頭望著身後的一方虛空道:「我方才在那裡感覺到有異樣氣息,但不見你進來就不敢輕舉妄動。你若覺得好些了,就隨我一同過去吧。」
郁暘涎與洛上嚴在虛空中走了多時才發現在這個空間的深處另有一點光亮,猶如指引一般。此情此景不禁令他想起在大梁北郊山崖下的一切,他立即扣住洛上嚴,似是要阻止身旁這少年的靠近。
「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那裡應該就是封印的真正所在。」洛上嚴凝眉道,「你隨我身後過去。」
不待郁暘涎反駁,洛上嚴便先行提步上前。郁暘涎未免突發意外,即刻跟上,又走了一段之後,他們終於站在了光點之前。
這處光源中的確有隱約的紋路聯結,郁暘涎仔細去看,發覺光路連城的形狀和當日見到的沁堯山山林組合圖案如出一轍,而且當他回憶起大梁山崖下的封印時,也能對應出相應的部分,因此他能斷定,這便是古丘的封印所在。
洛上嚴見郁暘涎若有所思,自己卻如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引導,緩緩抬起手,掌心正對著光源中的圖案,隨後自那圖案中探出一縷光線,與他的手心相連。
就在這樣的聯結完成的瞬間,原本平靜的虛空之境內突然發出了震動,從最初極其輕微的動靜慢慢演變成猶如地動山搖之勢,而光源處的光亮也伴隨這逐漸強烈的震動而越發明亮,一切就彷彿當日大梁的情境重現。
郁暘涎暗道不妙,想要立即將洛上嚴推開,然而正在他出手的瞬間,光源內的封印的力量似是達到了極盛的境地,伴隨著轟然一聲,金芒迸射而出,將一切就此吞噬。
待郁暘涎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洛上嚴正躺在自己身邊。他將昏迷的少年喚醒,又在此同時聽見了猶似野獸的嚎叫聲。
「封豚……」洛上嚴雖是方才醒轉,卻已被這叫聲驚醒了神智,他下意識地拉住郁暘涎道,「不可輕舉妄動。」
郁暘涎只等洛上嚴稍作恢復之後便循著那叫聲而去。
不同於封印之外的虛空無極,此時郁暘涎和洛上嚴似是處在一處洞穴之中,周圍石壁嶙峋,猶被火光映照一般滿眼赤紅。
極其乾燥的空氣讓郁暘涎十分不適應,耳畔陣陣不歇的野獸叫聲更是讓他心煩意亂起來。
察覺到郁暘涎的異樣,洛上嚴當即停下腳步,這才發現郁暘涎的臉已然通紅,滿頭大汗,他不禁問道:「郁兄,還能堅持么?」
郁暘涎稍稍定神之後才道:「繼續。」
洛上嚴此時伸手拉住郁暘涎,見郁暘涎登時吃驚地看著自己,他只認真道:「這樣安心一些。」
如此六字,平淡至真,郁暘涎內心的煩躁之意也彷彿被撫平了許多,見洛上嚴要走,他便立刻跟上。
及至地脈山洞的終點,眼前景象令他二人震驚不已。前方那一壇血池汩汩沸騰,自四方高懸至血池之上的粗壯鐵鏈正鎖著一個巨大的獸形頭骨。許是年深日久受這血池熏染,現今那隻頭骨已呈現出血色,看來詭異非常。
郁、洛二人正要靠近,嚎叫之聲猛然加劇,隨即頓起狂風,竟將那鐵鏈吹動發出了聲響,血池中的血水也猶如傾覆一般,崩騰湧來。
郁暘涎憑空畫下一面虛無屏障暫時抵擋洶湧的風勢同滔天血浪。
體內持續不斷地氣息亂竄在此時變得更為難以控制,洛上嚴感覺到正在膨脹的力量試圖衝破身體的限制,他亦無法在這樣的時候加以控制,只能咬牙忍受著這股強大力量的侵襲。
疾風並著血浪來勢洶洶,郁暘涎本就負傷,如今應對這樣攻勢自然十分吃力,僵持不過須臾,他便覺得難以抵擋,然而洛上嚴此時的情況極不樂觀,他卻無法再分心關顧。
當血浪一點點滲透過那道氣障沾落至洛上嚴身上時,那些在洛上嚴體內雜亂無章的氣息似是立刻找到了交匯的方向,齊齊而去,也隨之帶動了那股不斷漲大的力量。
滿眼血色之中,有金芒穿透而出,猶如利劍一般,劈斬開鋪天蓋地湧來的血浪。
郁暘涎從未見過洛上嚴有過像此時此刻一般弒殺的模樣,然而在他眼底涌動的戾氣之下,又似有無可褻瀆的威嚴正義,讓郁暘涎以為眼前之人再不是他所認識的洛上嚴。
洛上嚴在疾風血浪之間沖向那血池上方的巨大頭骨,卻始終無法穿過最後的那一道阻礙屏障。他猶如瘋了一般,將金芒幻化而成的巨劍在虛空中揮動,每每斬至屏障之上,便有野獸的慘叫聲傳來。
「洛兄!」
血浪之上的玄色身影本有金光相護,然而在彼此抗衡的僵持之下,那陣光芒被逐漸淹沒在滾滾巨浪之中。
郁暘涎眼見金光衰弱,血浪撲涌在洛上嚴身上,那人卻依舊舉著金光之劍試圖破除那道屏障。他心知再這樣拖延下去,洛上嚴興許將被血浪吞沒,自己也將葬身於這一方血池之中。
無計可施之際,洛上嚴取出一隻玉瓶。瓶中所盛,是他在洛上嚴回到班府尚且昏迷時採錄的洛上嚴的血。因為有了大梁的經歷,他本想利用這血打開此地封印,卻不想這次竟能順利進來。而現今的情況,或許唯有這血能救他們脫困,是以他決定一試。
玉瓶被打開的瞬間,瓶內的血便即刻湧出,迅速融合入周圍崩騰的血浪之中。只在眨眼之間,那源源不絕的巨獸吼叫便變得更為凄慘,連同著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晃震起來。
這樣劇烈的震動帶動了充斥在山洞內的所有力量,彼此衝撞,互相攻擊,試圖摧毀所有可以觸及之物,自然也就包括現金身處其中的郁暘涎。在視線尚能看見周圍情形的最後,他望見洛上嚴手中的一束金光劈向了那道屏障,並且似是切實劈入了屏障內部,順勢而下。
悲慘至極的野獸叫聲在頃刻間傳來,震得郁暘涎神智混亂,視線就此一片血紅,就連金光也無法看見,整個身體猶如浸泡在濃稠的血浪之中,而他並沒有多少反抗的能力。
一切的發展就如同在當時在大梁一般,待郁暘涎再度醒來之際,他已身在沁堯山下,而洛上嚴不知所終。
此時正是黎明時分,郁暘涎艱難地行走在崎嶇的山道之上,周圍的樹木花草皆已枯萎,整座山中儘是荒蕪頹靡的氣息。
「莫非封印已被破除?」郁暘涎暗道,忽然聽見了前方不遠處傳來了裴陸予的聲音。
「郁師弟!」裴陸予急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郁暘涎,驚喜道,「總算找到你了。」
「洛兄呢?」郁暘涎問道。
「他還在昏迷之中。」言畢,裴陸予便見郁暘涎如釋重負地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郁暘涎已經身在班府之中。
「郁師弟。」裴陸予欣喜道,「洛兄說得沒錯,你果真醒了。」
「他沒事了?」
「傷勢還沒完全恢復,不過已無大礙,此刻他正在自己房中運功療傷,所以才由我來照顧你。」裴陸予見郁暘涎要起身,他立即拿來細軟,待讓郁暘涎坐好了才繼續道,「古丘的封印被破除,封豚之禍解了。」
「解了?」
裴陸予連連點頭道:「解了。那天城中的百姓來班府要人,連著兩天都聚集在大門之外,後來他們聚眾鬧事,毓泉君請了府衙中人過來都沒能控制住場面,但洛兄突然回來了,而且拖著一隻巨大的獸形頭骨,將所有人都驚住了。」
「那些百姓一看見那隻頭骨就再都不敢說話了,而洛兄當著所有人的面拔出了原本刺在獸骨額心的那把劍。頃刻之間,風馳電掣,那塊獸骨就在突來的疾風之中化作了齏粉,甚至在空中莫名自燃,就這樣消失了。」裴陸予一旦想起當時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卻也很是興奮,「洛兄說,那就是封豚的本元所在,如今被徹底打散,再也不會為禍桂陵。那些百姓何時見過這等陣仗,眼見著那團火在空中燃盡,便再不敢造次。」
這便是洛上嚴自古丘回至桂陵所做的第一件事,但在此之後,他便陷入昏迷之中,而裴陸予也開始四處尋找郁暘涎的下落,直至那一日他再次進入沁堯山,才在山腳下找到了失蹤多日的郁暘涎。
關於在地脈山洞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郁暘涎僅能憑猜測作出判斷,因為洛上嚴就如同失憶一般完全記不得後續的經過。他不想去猜測洛上嚴是有意隱瞞還是當真不再記得,只在見到那玄袍少年如同過去一般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便覺得就此安心。
裴陸予之後問起過郁暘涎在失蹤的那幾日里究竟去了何處,然而他就如同洛上嚴之前下落不明一般,根本記不起在那些時間裡發生了什麼,興許確實是封印影響,他也就此理解了洛上嚴。
郁暘涎在桂陵又多留了一段時間,確定城中房屋的重建工程進展順利之後,才決定啟程前往馬陵。
然而在離開桂陵之前,郁暘涎同裴陸予說起了大梁封印之事。裴陸予知道郁暘涎始終放心不下大梁封印,便提議自己前往大梁查看,一旦有消息便通知郁暘涎。
郁暘涎由此才放心。離開桂陵的當日,他與洛上嚴在桂陵城門下同裴陸予告別,看著裴陸予駕馬離去的背影,他聽見洛上嚴問道:「日後他如果見到毓泉君也去了大梁,會作何感想?」
「想要知道,等毓泉君去了大梁和裴師兄見了面,我再替你問問。」
洛上嚴似是驚奇地盯著郁暘涎,道:「我萬萬想不到,這種話竟會從你口中說出來。」
郁暘涎只是莞爾一笑,抬頭望著北方天際,道:「馬陵之行還不知會有何種驚險……」
「最壞不過一死,有郁兄在身邊,死有何懼?」洛上嚴搶言道。
洛上嚴此言正中郁暘涎心事,他所憂慮之事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過去一人獨行並無牽挂,現今有身邊這玄袍少年相伴,雖然始終不曾完全坦誠,卻已在幾回生死之間結下情義。世間再無第二個洛上嚴這樣令他緊張記掛,倘若最終結果並非預期,或許且在如今好生相待也不枉此生相逢。
郁暘涎這樣想著,竟不知洛上嚴已經駕馬跑出了一段距離。待他抬頭望去,那少年行將消失在自己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