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陵城眾生
秋光浸染陵城,寒風吹散幽夢。
陵城破爛的城門口重兵把守,嶄新的路障里三層外三層地擋在城門裡外,任何進出陵城的人都要接受檢查,以防範二龍山的土匪渾水摸魚。此所謂「亡羊補牢」之舉,不過警察局的黃句長也是頂著不小的壓力督辦此事。一大早便調集全城警察和治安隊,進行全天候警戒。
陵城主街行人寂寥,大多數商鋪都沒有開門的意思,酒幌茶幌還沒來得及掛,都在看形勢,形勢不好今天就沒得生意做了。唯獨錦繡樓照開不誤,門前已經有兩個小廝正在打掃衛生,對那些小門小戶的老闆們反常舉動無動於衷。
「聚寶齋」的藍笑天吃完早飯喝了一杯清茶,照舊提著鳥籠上街閑逛,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生活方式,除非是天上下刀子,否則每天必然如此。
大管家在後面照應著,剛走到街上便看出了一點苗頭:「老爺,今兒有點不對勁啊!那幫耍奸溜滑的傢伙們咋還不開門營業呢?」
藍笑天皺著眉頭精明地看了看街上的商鋪,沒有開門的,不禁冷哼一聲:「管他呢,咱聚寶齋正點開門就是!」
「哦!」
陵城「聚寶齋」的名頭不可謂不大,獨佔主街東面的三間門市,主要經營古董珠寶鑒定收藏買賣,但凡方圓百里之內的玩家沒有不知道的聚寶齋大名的。而這位財大氣粗的藍老闆又是一位善於鑽營的經商高手,一買一賣之間,這銀子可就嘩嘩地流進了他的手裡!
藍笑天抹了抹油光鋥亮的大背頭,寬寬的額頭似乎流油一般,可謂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身著深藍色的棉長袍穿著黑皮鞋,走在石板路的街上發出一陣「噠噠」的聲音。
一聽到聲音所有小商小戶的老闆們都知道:藍老爺駕到了!
經營日雜百貨的白老闆縮頭縮腦地看到藍笑天終於出現了,懸著的心才放下:「諸位,藍老闆來了,咱們得探探底!」
「白老闆,你不是說不管別人營業不營業嗎?」布匹商行掌柜的張老錢揶揄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耍奸溜滑,說話兩面堵沒個靠譜的時候!」
「懂個啥?這陵城地界上牛人多的是,錦繡樓開業了,聚寶齋等會也會開門——足以說明昨晚的事兒已經過去了,咱還等啥?老小子你是不是跟錢過不去?」
張老闆不無擔憂地搖搖頭:「前幾日的事情還沒個結論,這仗都打到鼻子底下了,早做打算才是正道!」
白老闆冷哼一聲快步迎上藍笑天,點頭哈腰地笑道:「藍老闆,早!」
「嗯!」藍笑天昂首望了望雜貨鋪:「白老闆,這麼晚了還不開門營業?要耽誤大事的!」
白老闆尷尬地笑了笑,幾位小老闆也圍攏過來向藍笑天請安。這是陵城商家的規矩,「聚寶齋」的藍老闆可不是普通商人,他在官府掛著銜——陵城商會會長!
「藍老闆,昨天半夜嚇死個人哩!」一個老者驚魂未定地敬茶道,這位是「一佳香」粥鋪的周老闆,昨天半夜土匪進城路過粥鋪的時候,周老闆正忙著打烊,二龍山的大當家的宋載仁非要喝粥,嚇得老先生差點沒背過氣去。
被眾人矚目對於藍笑天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感覺,在小小的陵城他算上一位人物,可以和警察局黃句長稱兄道弟,跟暫編團團長走得也很近,至於縣裡的那些大員們,哪一個見到藍老闆都得恭維著。
原因很簡單:「聚寶齋」的藍老闆手眼通天!國府南京裡面有靠山,二龍山土匪頭子是他的座上賓——幾年前還差點成了兒女親家,若不是二龍山大少爺逃婚溜杆子了,這會藍老闆該當姥爺了吧?!
「您說咱規費保費都交了不少,這二龍山的土匪不講究規矩咱不提,保安團和警察隊的比兔子跑得還快,錢都喂狗了?還有咱縣長孫大人,城牆都快塌了半面,城門破爛得連狗都擋不住,他是咋想的!」周老闆義憤填膺,一想起昨天土匪進城的事心裡就堵得慌。
白老闆瞪一眼老周:「你交的那點保費還不夠喝一頓酒的呢,你以為警察隊都提著腦袋就為了保護那頓飯?!」
「藍會長,您跟二龍山大當家的交情匪淺,可得想想辦法啊,保一方平安靠那些個混蛋警察不靠譜!」一個賊眉鼠眼的小老闆不無擔心地說道:「昨晚上土匪進城,那架勢可真夠熱鬧的,如入無人之境一樣,他們當陵城是啥玩意了?把藍會長還放在眼裡嗎!」
藍笑天臉色陰沉地瞪一眼說話的人,原來是賣皮貨的杜老闆。
管家看出來老爺有些不痛快,知道是姓杜的說話有點壓人,便提著鳥籠子一瞪眼:「我說你放的是什麼屁?這麼臭呢!你說老爺跟二龍山大當家的交情匪淺,是不是指責聚寶齋通匪啊?我告訴你姓杜的,我們家老爺上通天下通地中間通空氣,就是不通匪!」
杜老闆嚇得一縮脖子:言多必失!冷汗立即流下來,乾笑道:「章大管家您可明鑒,我的意思是這事兒只有藍老爺能管,藍老爺您別往心裡去,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
藍笑天的眼裡根本沒有這號人,他說的話就當放屁了!
「聽聞昨夜土匪們綁了不少紅票,有黃花大姑娘也有小媳婦,樓子也被端了好幾個——是不是宋載仁那個老鰥夫挺不住了!」
「諸位老闆,我藍笑天何德何能?豈不知各掃門前雪誰管他人瓦上霜的道理?咱是生意人,正經八百地經商才是正道,莫要弄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諸位,昨晚你們還都平安無事吧?」
藍笑天冷哼著掃視眾人,這些傢伙們的恭維不過是幌子,都想耍奸溜滑少交保護費,豈不知無論是二龍山的土匪還是陵城警察局的「官匪」,沒有錢你能打發走?
「托藍老爺的福,我們都平安無事!」
「平安是福啊,既然沒事就開門營業吧,耽誤了錢你們心疼肝疼的!」藍笑天無意跟這些人多說一句話,現在正是他喝茶的時間,他要去錦繡樓喝一杯紅茶暖暖胃,順便看看白老闆。
眾位老闆拱手相送,點頭哈腰面帶燦爛笑容,不過就在藍老闆轉身之際,他們又變得冷眼相對!
「管家,一會收一下這個月的平安費,二龍山的這是在項莊舞劍啊!」藍笑天提著鳥籠沉聲道:「聚寶齋多拿一些,老傢伙的胃口越來越大了!」
「又要收保護費?」周老闆心疼肝疼地叫喚道:「上個月的保費才交完怎麼又要收?」
「哼!上個月的保護費你交給誰了?是警察局!你以為警察隊為你守門白忙活?」張管家最喜歡干收保護費這差事,慌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賬本:「諸位,這是三聯底子,各家交多少心裡都有數,我不重複了——二龍山深夜進城如入無人之境,你們也看到了,咱們可兩個多月沒向山裡進項了,這次是過城不入,保不準下次就明搶了!」
「管家,他們不交也就罷了,啰嗦那麼多不嫌累得慌?」藍笑天的語氣顯然有些不耐煩,幾個保護費都捨不得交的人,被土匪搶了活該!
「交!我們交……」
幾輛媒婆的車從身邊匆匆而過,藍笑天打了個哈哈:「一大早的她們這是去哪?一個個打扮得跟老妖精似的!」
管家壓低了聲音道:「老爺,二龍山的山門令下來了,說是要陵城全城的媒婆子都得在三天之內上山!」
「老東西這是在折騰哪樣?星夜搶民女,白天找媒婆,難道要給全刪的土匪都找個媳婦不成!」藍笑天對宋載仁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早就了如指掌,但老東西折騰出了花樣,讓他無從猜測。
張管家也不明所以,消息是從警察局傳出來的,誰知道那些土匪又在玩啥花樣?
一主一仆向錦繡樓而去。
「你親自去查一查二龍山在搞什麼鬼,順便問一問黑松坡那件事!」藍笑天整理一番長袍,梳理利索了頭髮,把鳥籠子交給管家:「還有,一定要暗查,咱不是警察隊也不是保安團,只是老爺我很好奇!」
張管家臉色有些難看,他對二龍山的情況雖然熟悉,經常跟土匪打交道,但那些傢伙魚龍混雜,與之交往必須要慎之又慎。
「老爺,據傳死的看似都是國軍,不過附近收了二龍山燒埋錢的山民說,有不少屍體穿的是二套軍服,那批貨估計一準落在了宋載仁的手裡。」
「兩套軍服?」藍笑天游移不定地看著管家:「老張,你猜猜那是幾個意思?」
張管家哪敢胡說,黑松坡發現國軍屍體的事已經在陵城引起了極大的震動,警察局的黃句長受孫縣長之命要徹查此案,黃句長聯絡了暫編團的人開赴黑松坡,結果還沒出來。如果確定那些國軍是二龍山土匪所殺,估計他們的好日子可就真的到頭了。
「這段公案明顯是黑吃黑,寶物押送隊遇到襲擊,我猜襲擊他們的不見得是二龍山的土匪——那些傢伙們最擅長的是嚇唬人,而不是真的草菅人命!」管家沉吟道:「至於穿著兩套軍裝的是何方勢力我就不得而知了。」
「嗯!」藍笑天點點頭,這件事在他心裡始終盤繞不去,黑松坡一案震動陵城是預料之中的事,但姓宋的真有那麼大膽子跟國軍開戰?未必如此,宋載仁有勇有謀,而且跟暫編團的人相處比較融洽——那些死屍不是暫編團當兵的——也就是說他們不是陵城勢力。
他關心的是那批「價值連城」的紅貨,至於誰死誰生自有閻王爺去管,姓藍的可管不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