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自毀清譽
聚義廳的書房內,宋載仁正兀自發獃,桌子上扔著兩本古籍,剛翻了兩頁,便索然無味。已是深夜,宋載仁毫無睡意。關鍵是小兔崽子出去折騰一天了還沒有任何消息,讓他有些煩躁不安。
「大當家的,還沒睡?」老夫子輕輕地推開房門淡然道:「快三更天了吧您得早點歇息,明天還有重要事呢!」
「軍事啊小兔崽子還沒有消息?」宋載仁焦躁道。
老夫子搖搖頭:「三子才回來稟報,陵城暗樁沒有發現少寨主的影子,去錦繡樓也查看過,夥計說他喝完酒就走了!」
「小兔崽子學會喝花酒了?」宋載仁略顯興奮地站起來笑道:「我當他是泥塑的羅漢呢,錦繡樓的姑娘個頂個的漂亮——不過折騰了一天該回來了吧?」
老夫子苦笑不已:「少寨主估計是探探路而已,錦繡樓是陵城最大的飯店,裡面卧虎藏龍,少寨主也應該見識見識陵城的江湖是什麼樣的,為以後早作打算啊!」
「小兔崽子這是在尋退路呢!他要是能安心打理山寨的話老子就不行宋——他心裡只有什麼狗屁國寶文物之類的,老子哪天就把那些玩意給賣了,讓他死心塌地地窩在二龍山!」宋載仁氣急敗壞地罵著,把古籍扔進書架。
「您切不可如此魯莽行事,大少爺的心思不在小小的二龍山是大當家的幸運,另外以我看來他絕非池中之物啊,胸懷家國天下,關心國際風雲,不像你我這樣的老古董,只懂得老守田園而不知道天下大事!」老夫子悠悠嘆息,坐在椅子里又點燃翡翠煙袋。
宋載仁也是臉色一變:「小兔崽子的生辰八字不是在你那嗎,您給掐算掐算不就行了?」
「人各有命富貴在天,天機不可泄露,老夫淺薄如此何以能料得天機?如果可以的話還有燕子谷一劫嗎?」老夫子苦笑道:「人之言談舉止思想開悟是極其重要的,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亦即你我只能安守二龍山,大少爺卻能縱橫天下,命也!」
「真的是命?」
「然也……」
「您就別之乎者也了吧,我擔心小兔崽子此行兇多吉少,要是被黃簡人那個老王八蛋知道了豈不是自投羅網?」宋載仁一跺腳,哪有心思聽老夫子這種話?
「我已經派三子進城了,城裡有咱好幾個暗樁,小小陵城不過爾爾,料想不會有閃失!」
宋載仁指了指窗外:「這都三更天了……」
陵城一夜不得消停,看似平安無事卻是風起雲湧。黃簡人辦公室里的燈就沒有熄滅過,不過局座並不在裡面,保安隊隊長和警察局偵訊科科長坐在會客室內昏昏欲睡。
他們是來稟報搜捕情況的,很顯然他們連土匪的毛都沒抓到,都提心弔膽地等著局座回來。
黃簡人可謂是老謀深算,部署完抓捕命令之後便帶著兩件兒寶貝回了黃家老宅,一是看老母親,二是防止土匪夜襲。不過二狗子早已經在老宅周邊布置了明哨暗哨流動哨,戒備森嚴,連鳥都飛不進來!
錦繡樓卻一夜未消停。
白牡丹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後堂便把紅英和伺候田老闆的兩位姑娘給喊來:「想方設法狠狠地宰肥羊——房錢翻倍,愛住不住!飯菜錢翻三倍,愛吃不吃!要想睡你們價錢翻五倍,愛睡不睡!」
這下可笑壞了兩個姑娘:「老闆您就瞧好吧,要不把兩支肥羊宰成羊皮我們兩個枉為錦繡樓的快刀手!」
白牡丹還不解氣,攆走了三個姑娘后又叫來夥計,把古董架上的盆盆罐罐亂七八糟的所謂「古董」都下架,以前都是精心呵護的東西統統放進竹筐里,然後再把地下室里的那批貨統統裝車——明天早早地起來去聚寶齋討說法!
姓藍的老鬼竟然敢唬弄老娘?讓他見識見識什麼叫拔羊毛!白牡丹氣得把藍笑天、宋載仁與二樓兩個傢伙混為一談了,這氣一定要好好地出。
天不亮,白牡丹便起床梳洗打扮,儘管昨夜疲憊不堪,但小睡了一覺之後她又意氣風發起來,而且打扮得分外妖嬈——水藍色白牡丹花的緊身旗袍,猞猁皮帶流蘇的披肩,黑色高筒小牛皮的靴子,外加手裡那串紅珊瑚手串,一出閨房便讓夥計們大感意外!
老闆今天可謂是光彩照人,不知道還以為是參加陵城土豪們的聚會呢,實際上是去聚寶齋討個說法。
「老闆真是生氣了!」夥計王二麻子低頭不敢看白牡丹,卻兀自低聲道:「看來姓藍的今天難逃一劫了!」
「你眼睛長瘡了?老闆打扮這麼漂亮是興師問罪去的?要我看應該是參加舞會!」另一個伙房的夥計罵道。
王二麻子眼皮一番:「要不是老闆今天打扮這麼漂亮,老子把你腦袋打放屁——老闆娘昨夜挨欺負了,這是找姓藍的討說法去,讓他放血!」
「你他娘的該學學啥叫公關——老闆娘哪天不打扮這麼漂亮?」
「得得,咱倆打賭,兩塊大洋!」
「賭就賭!」
「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白牡丹見兩個夥計神神叨叨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一腳踢翻了水壺:「你們兩個臭男人是不是皮子緊了?錦繡樓不做生意了?快去前堂給老娘看看早點賣的怎麼樣,不夠數的話扣你們工錢!」
王二麻子翻一下眼皮,滿臉堆笑道:「老闆娘,您昨夜吩咐我跟您去聚寶齋的,忘記了?」
「少跟老娘討價還價!」
「好嘞!」王二麻子立馬轉身跑出去接待吃早點的客人。
錦繡樓的生意不是一般的興隆,縱使對面的有好幾家賣早點的小店和流動攤販,但許多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習慣來錦繡樓花錢吃早餐——他們都是來占白牡丹便宜來的!
錦繡樓里的姑娘秀色可餐,一大早飽飽眼福是必須的,一天都會吉星高照,充滿精氣神。這已經成為那些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土豪們的日常生活。
日上三竿,錦繡樓錢車馬繁華,但夥計們還沒有出發——老闆娘要重新梳洗打扮!
中街東面的聚寶齋門前此刻卻人聲鼎沸,混亂異常。
「你們……你們是在搶劫!」人群之中傳出聲色俱厲卻異常生澀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洋人說不好中國話那種讓人憋悶的動靜。
「我們搶劫?哈哈!陵城的父老們今天可開眼界兒了,堂堂聚寶齋善念為本誠信經營,這個老外卻說我家藍老爺搶劫,豈有此理!」一個小夥計拎著門杠橫在圍觀眾人前面擋住那位洋人的去路,圍觀人群基本堵住了半條街,嘈雜之音不絕於耳,大多數都了來看洋人的!
那傢伙的眼睛怎麼是藍色的?還往裡面摳著長!毛毛怎麼是捲曲的?難道洋人睡覺之前不梳洗一番就鑽被窩?還有啊,他會說中國話——聽著就像出恭一樣讓人難受……
「我叫邁克,大家給評評理——我不小心碰壞了聚寶齋的一支盤子——就這麼大點的瓶子!」洋人神色緊張面色蒼白,說話磕磕巴巴,誇張地筆畫著:「就這麼大點兒的瓶子竟然要我賠付五百塊大洋——天理何在?哪兒有如此誆人的生意人!」
小夥計氣得齜牙咧嘴:「我們誆什麼人了?是不是你打碎的?你說說是不是!這可是真正雍正圓底官窯御用粉彩賞花瓶,讓你賠五百大洋已經便宜你了!」
「可它就這麼大點兒……」邁克面紅耳赤地爭辯道:「工本料錢都不值五塊錢!」
夥計啐了一口:「你放屁!鑽石還小呢價值連城——古董是傳承幾千年才留下的寶貝——你個羊毛子難道不知?估計你也真不知道,你是頭髮長見識短,中國上下五千年,而你們美利堅不過一百年歷史,懂個球蛋蛋!」
周圍人群一陣鬨笑,聚寶齋的夥計都這麼有學問,上下五千年都能抖落出來。
「買噶的!你為什麼如此粗魯對待一個外國友人?」邁克顯然給氣得夠嗆,此所謂秀才遇到兵有利講不清。不過他還真知道這些,作為一個美國記者,在來中國之前曾經惡補關於這個神秘的東方古國的歷史人文和地理,了解了一些相關知識,尤其是學習一段漢語——但這些對於邁克而言不過是應急所用,到了真正實踐的時候才發現一無用處。
尤其是今天來陵城聚寶齋賞鑒古玩,真真是大開眼界。就在沉浸在精美絕倫的東方藝術之際,不小心把一支陳列在展台之上的小瓶子弄掉地上打個粉碎,招來禍端。
邁克無助地攤開雙手:「我的上帝啊,大家給我評評理,這支小瓶子值不了五百大洋的!」
「我說這位洋先生,值不值五百大洋可不是你說了算!我家老爺是方圓百里之內有名的古董鑒定先生,這件兒寶貝是雍正賞花瓶——是皇上摸過的東西——你不懂,這就是御用品!」
「買噶的!」
「別買噶的了,快點賠錢!」夥計一把抓住邁克的胳膊大聲喊道:「不賠錢我就報警,叫來記者磕磣你個洋毛子!」
「我就是記者……」
「少廢話!」夥計把邁克胸前的照相機給卸了下來,上下翻看片刻:「賠錢!」
宋遠航不由得眉頭緊蹙,看形勢這老外是門外漢,古董寶貝是不論大小的,一支黃家造辦處產的帽大小的鼻煙壺至少值五千大洋,而我從百寶洞里拿出來的元代青花大盤子也許一文不值——因為那是贗品!
這件事讓宋遠航耿耿於懷——白牡丹和可兒昨晚爭執的時候說聚寶齋裡面這種盤子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這是不正常的,如果百寶洞里的元青花是真的話,如此品相的玩意絕對不會超過兩件兒!
「遠航哥,你怎麼了?」藍可兒見宋遠航俯下身看著地上的碎瓷片皺著眉頭,便上前兩步問道。
宋遠航搖搖頭:「夥計,這就是他打碎的瓶子?」
夥計並不認識宋遠航,更不知道這位就是二龍山新任少寨主,藍可兒的死冤家。但看到了旁邊的藍姑娘,臉色不禁一變:「大小姐您怎麼來了?老爺找您呢!」
藍可兒冷哼一聲,糊塗老爹竟然不知道昨晚自己什麼時候回的家,更不知道還帶了死冤家回去的!
不過宋遠航是住在下人的房內的,而不是住狗窩。
「雍正圓底官窯御用粉彩賞花瓶……」藍可兒對古董鑒賞之類的一竅不通,更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何在,不過聽名字像是很值錢,便瞪一眼夥計:「你說這是真的?我怎麼感覺有點眼熟!」
「小姐啊,老爺曾把這東西拿回老宅把玩——您一定是在老爺書房看過這東西——一準是!」夥計額角沁出了冷汗,心裡叫苦不迭:姑奶奶您少說兩句吧,如果讓老爺知道了,小的的飯碗就砸了。
藍可兒將信將疑,走到宋遠航近前:「遠航哥,你看這東西是怎麼回事?」
宋遠航搖搖頭,怎麼陵城大街小巷最多的就是這種瓶子呢?所謂「雍正圓底官窯御用粉彩賞花瓶」不可能大批生產,尤其是官窯造辦處造的御用品,大多是成雙成對的或是孤品——即便是能大量生產也不會做那麼多,以保證其內在價值。更何況是如此精美的玩物僅供皇宮所用,何以一下子流入民間這麼多——還都集中在陵城一隅!
此時夥計與邁克爭得更加激烈,旁觀者則鬨笑不已,大家都是看個樂子,沒有人主動上前去勸阻的。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洋人攤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