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仙人跳跳(三)
錦繡樓內並沒有因為一聲槍響而喪失魅力,來往客人依舊絡繹不絕,各雅間內仍然是鶯聲燕語一排祥和。而後堂閨房內,白牡丹正對著鏡子仔細化妝,眉頭微蹙,從鏡子里看一眼空空蕩蕩的古董架子多寶格,忽的興趣索然。
二樓的兩支肥羊看起來不那麼簡單,老七說裡面有不少帶槍的陌生人,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關鍵是老娘玩「仙人跳」從未失手,今天卻折戟沉沙,真是一腳踢到了鐵板上,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她想上樓解釋一番,卻遲遲沒有想好,當務之急並非是解釋,而是摸清他們的底細。白牡丹自以為沒有擺不平的事,無論什麼事在她看來不過是小事一樁,但今天卻犯了難。
李倫小心地推開門,走廊外面幾位姑娘百無聊賴風情萬種,對面雅間的房門禁閉,門口沒有伺候的姑娘,不知那位風搔成性的紅英今天為何沒有出現?
多想無益,錦繡樓方才似乎上演了一出好戲,最終以一聲槍響結局,槍聲一響非死即傷——所以兩個夥計才跑出去療傷,但為何白牡丹沒有出面?而且今天的情況有些詭異,槍響之後便無人現身。想及此李倫不禁壓低了禮帽,緩步下樓。
「這位爺,這麼晚了您出去遛彎?」小夥計把手巾搭在肩膀低眉笑道:「外面天冷,您小心著涼!」
「我下來喝杯茶透透氣而已!」李倫微笑著摘下禮帽,選中最靠近窗子的位置坐下來:「來一壺茶!」
「好叻!樓下四號一壺茶——上好的西湖龍井!」夥計誇張地唱著諾喊道。
一樓的食客並不多,大多都吃飽喝足上二樓鬼混去了,或是打道回府。李倫打開今天的報紙靠在軟椅上粗略瀏覽一下,花邊新聞太多,沒有什麼值得看的政治消息,唯獨一條便是國共合作的「舊聞」。
正在此時,二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隨即便出來三個青衣漢子,後面還跟著以為黑臉的大漢,走起路來彎腰駝背,步伐很快,片刻之間便到了一樓。
李倫仰頭掃一眼幾個人,點燃一支香煙繼續看報紙,一股難聞的味道衝進鼻子——是酸臭的汗味,裡面夾雜著濃重的尼古丁味道。憑直覺,這幾位並非是來錦繡樓消金的。
但凡豪富鉅賈不會如此打扮,也不可能在這個時間出門——基本可以肯定他們是江湖中人,因為李倫一眼便看到黑臉漢子的胳膊上的紋身,雖然很暗,但也難逃他的觀察!
幾個人在錦繡樓門口沒有停留,直接出門揚長而去。
白牡丹透過門縫盯著外面,幾個人的體貌特徵早就記在心裡,臉色卻稍有詫異:果然是陵城出了名的盜墓賊「穿山甲」!他們怎麼跟二樓的勾搭上了?或者說是二樓的兩個外鄉客怎麼一下便找到他們?
陵城雖小,但江湖卻大。三教九流比比皆是,四通八達的交通又引來商賈走卒,各色人等都聚集在古鎮討生活,更有一些勢力專門倒斗,發死人財的更是不計其數。尤其是搞收藏賺運氣的人也多——所以聚寶齋的生意興隆,錦繡樓的買賣更紅火。
二樓雅間內,石井清川把槍插在腰間,怒氣沖沖道:「就這幾件兒粗製濫造的玩意也值得收藏?那個叫什麼穿山甲的傢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善類,他們所提供的玩意也是垃圾!」
高橋次郎不動聲色,拿起青銅小鼎欣賞著:「你認為是貴了還是便宜?」
「當然是貴得離譜!」石井清川不滿道:「這些玩意跟聚寶齋的有什麼區別?爛得不能再爛假得不能再假!高橋君,帝國的錢可不是讓你用來揮霍的,我們的任務是快點找到那批貨的線索,而不是參加什麼十年一度的賽寶到會,更不是跟這些江湖野狗交朋友!」
高橋次郎擺擺手,野田立即走到近前,耳語道:「立即跟蹤穿山甲,但不要打擾他們,一有情況立即彙報!」
「嗨!」野田帶人悄悄走出房間,關嚴房門。
「石井君,你有什麼好辦法找到線索?陵城地處戰略要衝,為什麼不好好思考一下那批貨為什麼會在這裡丟失?押運貨物的人何在?貨物去了哪?難道去了徐州或是過了華北?」高橋次郎冷峻地盯著石井清川,咬咬牙:「帝國財政吃緊是不爭的事實,華北戰事緊張隨時都會發起總共也是事實,但參謀本部對此戰形勢不樂觀,其原因在於這裡不是我們的勢力範圍,沒有常設辦事機關,更沒有日本商人,最關鍵的是陵城的水很深,深不可測!」
石井清川沉默不語。
「來之前田中先生交給我們的任務並非只是找到那批貨,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便是摸清徐州方面的敵情,為松井將軍排兵布陣搜集情報——憑藉你我二人的能力怎樣在最短的時間完成任務?」
石井清川的老臉不禁汗顏,他沒有更好的辦法,唯一想到的便是對陵城發動攻擊,佔據這個戰略要衝,為徐州之戰做好前哨準備。但幾乎是不可能的,陵城內有警察隊和治安團,城外有一個團的兵力駐守,而參謀部方面給他調動的兵力只有一個突擊聯隊。
「難道我們只有四處撒錢這一條路可走?方才那些傢伙不過是雞鳴狗盜之徒,跟他們交往有何用處!」
「支哪人早就有一句十分地道的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拋出去要最珍貴的國寶級的珍品,穿山甲能不對此動心?更何況我要以數倍的價格收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足不出戶便調動了陵城一方勢力為我所用,何錯之有?」高橋次郎啪的拍一下桌子:「聯合聚寶齋提前舉辦曬寶盛會也是這個道理,屆時你敢肯定那批失落的寶物不會現身?」
石井清川苦澀地搖搖頭:「高橋君,我誤會你了,請見諒!」
「我們沒走一步都如履薄冰,都要慎之又慎,因為我們周圍有虎狼環嗣且不知道是敵是友,包括藍掌柜的都得小心提防著點兒,明白嗎?」
「嗨!」石井清川起身敬禮:「在下明白,以金錢做誘餌以古董交易為手段,目的是讓失落的寶物重現陵城,屆時我的突擊隊便可以一舉奪回!」
高橋次郎冷哼一聲,喝一口茶水,慢條斯理地點點頭:「陵城水深從錦繡樓今天擺的仙人跳便可見一斑,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看來白老闆也不是省油的燈!」
「要不要給她一點教訓?」石井清川拍了拍腰間的手槍:「否則我們會很被動,尤其是可能會節外生枝!」
「教訓是一定要給的,但不必動槍!」高橋次郎陰森地笑道:「引來過多人的關注不是什麼好事,一定要低調再低調!」
白牡丹從後堂婀娜搖擺出來,帶著一身淡雅香氣,走路之間露出雪白細嫩的大腿,前凸后敲風情萬種,看得一樓僅有的幾位食客眼珠子都直了!
「白老闆,這麼晚了還打扮這麼漂亮,是不是有貴客來臨啊?」雅間的門打開,一股濃重的酒氣撲來,黃簡人紅著老臉踱出來笑道:「什麼時候看到白老闆都是這麼俊俏!」
「黃局長,您什麼時候來的?」白牡丹嚇了一跳,輕輕拍打胸脯回頭聲色俱厲地沖著夥計呵斥道:「你們這幫眼皮子淺的混蛋玩意,整天遊手好閒不務正業,黃局長大駕光臨為何不告訴我?以為二樓的是貴客就冷落的黃局長?該死!」
夥計老七舔著臉尷尬地笑道:「老闆息怒老闆息怒,黃局長來的時候正巧兒您身體不舒服在睡覺,我便自作主張讓黃局長靜靜心好好吃飯——罪該萬死!」
「贈送甜點和龍井茶沒?」
「哈哈!白老闆實在太客氣了,兩盤甜點和龍井茶早已送來,你不必責罰夥計了!」黃簡人爽朗地笑著看著白牡丹的大腿,心裡刺撓得跟貓撓的似的,但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低聲道:「方才我好像聽到槍響和女人的叫喚,不知……」
「槍響?」白牡丹的俏臉瞬間變得慘白,驚懼道:「什麼時候?哪裡槍響了!」
黃簡人憐香惜玉道:「白老闆方才睡得深沒聽見也在情理之中,也許是我貪杯聽錯了——」
「咯咯!黃局長身體無恙比什麼都好,女人叫喚有什麼稀奇的?您上二樓一聽便知,不少臭男人叫的比女人還歡實,好像不叫喚幾下就沒有了存在感似的,其實啊也就那麼回事,兩三分鐘搞定的非得挺個十多分鐘,弄得筋疲力盡滿頭大汗,女人叫喚幾聲還不行嗎?」
黃簡人的老臉憋得通紅:「白老闆您真是伶牙俐齒,千萬別說了!」
「我偏說我偏說!堂堂的陵城警察局黃局長怎麼不會憐香惜玉呢?女人叫幾聲還要像審犯人似的刨根問底,咯咯!」白牡丹的眼角餘光正看見二樓雅間內的兩支肥羊出動了,心裡一跳,卻高傲地笑著挽著黃簡人的毛爪子,回頭卻見在窗邊喝茶的李倫,俏臉火辣辣地紅了一片。
黃簡人可謂是受寵若驚,長著嘴巴說不出話來:「今天我請白老闆喝茶……」
「咯咯!我的地盤我做主,還勞煩黃局長請喝茶?莫非是去警察局喝茶?」白牡丹冷眼笑道:「二位老闆這是上哪兒去啊?外面天黑清冷,哪有錦繡樓的溫柔鄉好!」
高橋次郎陰沉地盯著白牡丹和黃簡人,老表子找來個新幫手,看來這齣戲還沒完!
而石井清川卻怒目而視:「剛才是怎麼回事?玩這種低級的手段恐怕白老闆找錯人了!」
白牡丹猛然收住笑聲,玉手從黃簡人的毛爪子里抽回來,翻轉玲瓏的身子冷然看著高橋次郎和石井清川,忽的笑道:「這位老闆說的是什麼話?難道我錦繡樓缺大爺?昨兒是誰一進樓就哭著喊著要來點刺激的,今兒老娘變著法地哄你們開心刺激,現在卻反咬一口——不是咬我,是咬了我家紅英姑娘一口!」
石井清川氣得目眥欲裂怒氣衝天,剛要上前跟白牡丹理論卻被高橋次郎狠狠地按住:「你要幹什麼?難道白老闆說錯了不成!」
「咯咯!還是田老闆誠實守信,又能主持公道,錦繡樓歡迎安守本分的貴客,不歡迎兜里有兩個大子兒臭錢胸無翰墨一心想刺激的土狍子!」白牡丹千嬌百媚地笑著瞪一眼石井清川:「不過本老闆也理解羈旅之人的苦衷,都說走南闖北見識多經歷的多,但也頗為辛苦,錦繡樓提供最暖心的服務都是為了你們,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人損嘴更損,白牡丹無禮不饒人還不忘揶揄石井清川幾句,態度轉換自然無縫銜接,任誰都看不出異樣。
高橋次郎淡然冷笑:「這麼說我和老金得好好地感謝白老闆才是?」
「莫要感謝我,你們花錢買刺激本店按需提供優質服務,錢事兩清,不過今兒老娘不高興——錦繡樓自打開張營業那天開始,二十多年來沒人敢在樓裡面擦槍走火!」白牡丹憤然甩手:「黃局長方才說聽到了槍聲是怎麼回事?我的夥計前去查看情況無辜被走火的子彈打傷了又是怎麼回事?」
李倫低頭無心地看著報紙,白牡丹和那兩位陌生人的話盡收耳中,卻有些糊塗,便兀自多看了幾眼高橋次郎和石井清川,不禁眉頭微蹙,似乎哪裡有些不對勁卻說不出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