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重返陵城(三)
宋遠航暗自看一眼因緊張而面紅耳赤的藍可兒,心下不禁好笑:這種事兒估計只有土匪流氓才能做得出來,讓可兒做有點大材小用了。不過老鴇子倒是緊張得要命,達到了預期效果。
「二龍山的黃雲飛在不?什麼時候在?這幾天來過沒有?」宋遠航從懷中掏出一支黑色羊皮袋子扔在櫃檯上:「他是逍遙樓的常客,該不會不認識吧!」
老鴇子驚魂未定地打量著宋遠航,怎麼又來一個找二當家的?月前有兩個傢伙把人從被窩裡揪出來,差點鬧出人命來,從那時候他就沒來過逍遙樓。
遠航雖然喬裝出行,但骨子裡還是「文化人」,好在這階段在山寨里日久,跟兄弟們混熟了,也沾染了些許的匪氣,但跟老幺之流還差得遠。
「你們找二當家的?他……好久不見了!」
「看見了給個話,我在西城仁和旅店。」宋遠航掃一眼破爛不堪的樓上,裡面傳來打情罵俏的污言穢語之音,臉色不禁紅了一成,卻掃見可兒俏臉飛霞尷尬萬端。
老鴇子癱坐在地上,慘白的老臉猶如被吸幹了血一樣,無力地擠出兩滴淚剛要大罵卻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抓起桌子上的錢袋子在耳邊晃了晃,小心地隔著門向外面張望,卻發現沒有半個人影。
「遠航哥,黃雲飛怎麼會進陵城?按照老黑哥的判斷,他現在應該鑽山跟日本人混在一起呢。」藍可兒抓緊遠航的胳膊輕輕地掐了一下:「聽沒聽到我說的話?逍遙樓裡面沒有你要找的人!」
可兒的分析宋遠航豈能不明白?但他更了解黃雲飛的個性,他是那種離不開女人的人,這種人最大的愛好就是玩女人,逍遙樓是他的歡樂窩,死裡逃生第一件事應該是找老相好的敘敘舊,至於跟日本人聯合起來攻打山寨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
一個已經被認為炸死的人怎麼可能拋頭露面?黃雲飛城府極深,但也別太高看他,在日本人面前他就是一條狗,一個待落的棋子而已。他知道如何才能讓自己的價值發揮到極致,也知道日本人就是一條餓狼,隨時都會把他殺掉像扔死狗一樣拋棄。
所以,他不可能在山裡面呆的太久。
夜長夢多!
「遠航哥,回藍家大院看我爹怎麼樣?」藍可兒誇張地笑道:「肚子餓翻天了,陵城大街小巷的鋪子你又不讓我進,只好回家嘍!」
打遍陵城無對手的「南霸天」回到陵城,對於那些最喜歡嚼舌頭之人而言,是一個不錯的話題。估計藍大小姐一現身就得被吐沫星子給淹著,這對執行任務百害而無一利。
「從現在開始,你不得離開我半步!」宋遠航冷然瞪一眼可兒,聲音不高但不容反駁。
「你是我的男人……」
「所以你應該聽我的!」
「你……」藍可兒氣得無言以對。
宋遠航不想與可兒爭執,任何言語的衝撞都有可能傷到她,他不想傷她的心。在男人的心底總會有一個角落留給最親愛的女人,宋遠航也不例外,而現在那個角落屬於藍可兒——本屬於另一個女人的位置在長久的疼痛和苦悶之後,化為一縷微塵,淡泊在記憶深處。
江湖路遠,永不再見。
警察局辦公室內,黃簡人擦著冷汗垂頭不語,對面沙發上的黃雲飛把玩著盒子炮笑道:「局座,現如今的形勢不太明朗,三方勢力膠著角力,暫編團看似一家獨大,實則是強弩之末,馮大炮畏罪潛逃扔下亂攤子,姓錢的和那個蘇長官怎麼可能長久?」
「他們可是軍統局的人!」
「軍統局的咋了?老子就一個土匪,他能把我怎麼樣?當初還不是他們玩花樣分封功名給宋載仁,姓宋的若不是貪圖怎麼可能落得這步田地——教訓啊!」
黃簡人微微點頭:「你想說什麼就直言相告,我是直腸子聽不慣噱頭。」
「我在跟您分析形勢,一定會讓您耳目一新茅塞頓開,不用點撥就知道該怎麼做!」黃雲飛點燃一支香煙,露出滿嘴大黃牙,斜著眼看著黃簡人,不屑道:「我一人能頂您半個縣民團,這點您承認不?」
「承認!」黃簡人不得不承認黃雲飛有些能耐,他說什麼就隨便說,只要掌握在我的手心裡就成。
「二龍山現在岌岌可危,四周虎狼環嗣,日本人是志在必得,難道您還沒看出來?我再提醒您一句,高橋次郎曾放言您佔有聚寶齋醫院兩成乾股,死鬼孫又庭佔四成——可惜了他死了!」黃雲飛得意洋洋地吐出一口煙霧,賤笑道:「大勢而言,南京失守之後日本人乘勝追擊,順江而下由津浦線北上直逼第五戰區,您知道速度有多快?朝發夕至!」
黃簡人不得不承認這點,所以在黑松坡日軍突擊隊被二龍山土匪消滅之後,日本特務立即潛入了陵城,而其秘密突擊隊神不知鬼不覺地抵達二龍山。這是不爭的事實。陵城雖然偏安一隅,但那是相對於徐州和第五戰區而言,如若從南京順江而下,則是門戶洞開。
「山東省主席韓復榘拱手讓出山東半島和青島被老蔣誅殺,第六章戰區不攻自破,從安徽一線南下的日軍沿著隴海線氣勢洶洶,已經抵達了臨沂一帶……」
「雲飛,韓復榘被殺跟咱可不搭邊!」黃簡人眨巴一下老眼,一個土匪狍子知道的還挺多,如果照黃雲飛這麼白唬下去,東北淪陷還跟老子搭邊呢。
黃雲飛冷笑一聲:「田基業和金智賢究竟是什麼身份?也許您還不知道吧,一個是日本駐華北特務機關的高級文化特務,另一個是華北駐屯軍參謀本部的地質特務——您動動聰明的腦子想一想,他們為何而來!」
黃簡人搖搖頭。他並非是不知道日本人為何而來,無非是為了那批南運國寶——日軍突擊隊突然出現陵城搶奪宋遠航押運的國寶,卻被二龍山匪首宋載仁消滅了,關鍵是黃雲飛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盡,這是很可怕的事情。
老謀深算的黃簡人忽然茅塞頓開:原來軍統局調查組來陵城也是為了南運國寶這件事!
「雲飛啊您就直說好了,我腦袋要爆炸了!」黃簡人掐著太陽穴苦惱不已地無奈道:「小小陵城竟然招來這麼多的禍端,還不是宋遠航轉運的那批文物?小日本子跟無頭蒼蠅似的一通亂折騰,軍統局的也來湊熱鬧,難不成老子享幾天清福……」
黃雲飛冷笑不已,老傢伙在跟我玩欲擒故縱的詭計呢!
「要做牆頭草不是容易的事,別說是馮大炮的暫編團,就算是第五戰區總司令都抵擋不住日本人,您還沒看明白形勢?只顧著陵城這塊油燈大的地方,無疑是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黃簡人陰沉地瞪一眼黃雲飛:「難道要我警察隊和縣民團去前線抗日?要錢沒錢要餉沒先餉,憑几頭爛蒜和老套筒就別丟這個人了!」
「您聰明!」黃雲飛伸出大拇指正色道:「當務之急並非是抗日,那是中央軍的活兒,您可得想好了退路,否則可就不妙了。」
「退路?」黃簡人的退路就是見機行事,暫編團得勢了他就靠著暫編團,日本人得勢了他就溜之乎也,打死不當漢奸是原則,是大義,是他娘的良心。
黃雲飛好像是沒有良心。
「退路在這兒呢!」黃雲飛拍了拍胸脯,打了個飽嗝:「小日本子不是要南運國寶嗎?驢腦袋打出狗腦袋跟老子不想管,炸死了宋大當家的無非是削弱山寨實力而已,然後呢?日本人不會這輩子跟二龍山靠下去吧?那龍山王陵寶藏不就唾手可得了么!」
「你想用南運國寶換龍山王陵寶藏?」
「是他娘的用命換!」黃雲飛陰狠地瞪一眼黃簡人,嘴皮子都磨薄了才說道正題,老傢伙若是不答應自己的條件的話,就讓日本人除掉他!
夜色漆黑,冷月高懸。黃簡人發現他說的有些在理,只是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卻一時想不出來哪裡有問題,不禁苦笑:「雲飛,咱們還是去逍遙樓吃飯喝酒為要,給你接風才是正事兒!」
「您到底想通沒有?我可是您的大隊長,後路安排好才是要緊事,娘們天天有……」
黃簡人起身整理一番制服,戴好警帽摸了摸腰間的擼子:「都是正經事,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國軍抗日我雙手贊成,打二龍山的日本人還是要的……把他們打跑了咱們才好發大財嗎,哈哈!」
毋庸諱言,黃雲飛乃是心思玲瓏之輩,投日與抗日雖然一字之差,但失之千里。黃簡人不愧是老油條,始終不說聯合之事——其實這也是出於私心,抗日彷彿是天邊的事,誰料到會突然來到眼前?若是暫編團增援部隊勢力強大了,把小日本滅了也說不定。
在沒有最終決戰之前,誰都沒有把握吃掉對方。黃簡人和黃雲飛無疑是最成功的投機分子,見風使舵的本領連三十年老船工都未見得如此純熟。不過,兩個人已貌合神離卻是不爭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