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離心的姐弟
自元帝阮珣入主紫禁城,還是第一次這麼大張旗鼓地宣御醫。
御醫跌跌撞撞地帶著葯監小太監到了御書房,就見元帝抱著鎮國長公主,一臉慌張無措,那鎮國長公主面色蒼白如雪,竟像是絕亡之相。
御醫心中咯噔一下,忙對元帝阮珣道,「陛下,先把長公主放到床上平躺,讓臣來把把脈吧。」
長公主一向身子利索,沒聽說得什麼絕症啊,難道是元帝對長公主下了殺手?御醫心中想到這個可能性,嚇了一跳,不會吧,這元帝不是說跟長公主感情深厚嗎,都用了超國禮迎接長公主了,長公主也幫了元帝那麼多。
難道是長公主如今在民間聲望大震,讓元帝有了忌憚之心?見慣了宮中臟私的御醫心中像炸了鍋的暖湯,面上卻竭力維持著鎮定。
不要慌,不要慌,最差也不過是一個腦袋下去,應該不至於誅九族,好歹保住了家人的性命。
阮珣根本沒有去注意那心中巨濤海浪的御醫,聽到他的話,似忽然醒過來一樣,抱著懾懾發抖的阮小竹就到了一旁的小塌子上。
御醫戰戰兢兢地上前,手往阮小竹皓腕上一搭,面上忽然一凝,咦,奇怪,這脈象不像是得病啊?
他以為自己診脈診錯了,細細看了仍舊懾懾發抖的阮小竹一眼,見她面色蒼白如雪,沒有一絲血色,怎麼也不該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面相,他又換了個脈象繼續聽診。
「怎麼樣,皇姐這是怎麼了,御醫?」阮珣的聲音有些急,高挑的身影站在御醫身邊,投下一道陰影。
御醫心中詫異,腦中飛快地轉著,忽然就伏跪在地道,「回陛下,長公主她是思慮過重,哀傷過度,心血虛虧之症。」
阮珣只聽懂了前面兩句話,思慮過重,哀傷過度,聯想到阮小竹之前說的話,再想到皇姐對蘇雨籬之死的執著,他心中就放下了一半的心,神情也就恢復了些。
只要不是什麼大病,這種心疾倒不礙事,至少不會傷及性命。
「哦,細細說來,可有大礙?要如何醫治?」阮珣的聲音清冷。
御醫心中惴惴地跳個不停,沒想到自己胡亂說的幾句話居然搪塞了過去,阮小竹她根本沒病,只不過是受了什麼巨大的刺激忽然心跳加速,導致全身的輕微急發性痙攣而已。
這病的真實情況,御醫可不敢說出口。
這御書房中就長公主和元帝兩個人,他要是對元帝據實相告,那不是找死嗎?長公主能受什麼刺激,肯定是被元帝說的什麼話刺激到了啊。
所以他就言語含糊地說了幾句,本是想著阮珣會大發雷霆,誰知道阮珣居然就心平氣和起來,他的頭埋地更低,「此病乃是心緒之症,倒不是什麼大病,只要靜養一段時間,便無大礙。」
「哦,靜養?」阮珣玩味似地咀嚼著這兩個字,「要養多久?怎麼個靜養法?」
阮珣問地平常,御醫的頭皮卻是一麻。
能爬到御醫的位置,他的腦袋瓜子可不是傻的。
元帝剛剛這話什麼意思,為什麼先強調靜養,再問靜養時間,最後才問最重要的靜養法?元帝這是想讓他把靜養兩字說地嚴重些,時間說地長一些啊!
「回陛下,這心緒之疾,便是關乎心情平緩,人的心情要過度總需要個時間,少則半月多則數月,是不定的。」偷偷地抬頭看了元帝一眼,見他面上似乎有滿意之色,御醫才放了心把後面的話說了出去。
「這若是想早些恢復,那便要絕對安靜地養著。最好請些穩妥點的宮女太監,他們不會聒噪,不會鬧著長公主,這樣長公主大略會好地快些。具體還是要看長公主什麼時候能放開心中憂緒了。」
阮珣沒想到太醫院那邊居然來了個這麼懂事的御醫,他這才低頭高高在上地看了那御醫一眼,「那便照著御醫的法子去做吧,待得日後長公主身體康復了,朕對你重重有賞。」
「謝陛下。」御醫心上一喜,所以他沒注意到一旁塌上早已恢復鎮定的阮小竹正雙眼冰冷地看著他。
這個御醫居然敢為了一己之私胡說八道,實在是有辱御醫這個職銜。她哪裡是什麼心血虛虧之症,更不是什麼心緒之疾了,她明明就是催動了事先服用的寒症之毒。
這寒毒並不打緊,不過是看著有些嚇人,事後服用解藥便無任何後遺症。她預備這招本也是不打算用出來的,只是為了預防萬一。
誰知道阮珣居然對她絕情如此,逼得她不得不催動寒毒,否則兩個人之間實在是尷尬地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再說下去怕是只能徹底撕破臉面了。
可她如今還在宮中,阮珣也依然把她當做高高在上的長公主,除了不許她出宮,對她再無約束,何必惹得互相不痛快,自討苦吃。
阮小竹心中苦笑一聲。
兩個人之間經歷了這麼多,原來不單單是阮珣變了,她自己也變了,變得步步為謀,變得瞻前顧後,再不是曾經那個一頭熱情往前沖的傻丫頭了。
阮珣轉過頭,見阮小竹面上蒼白,雙眼卻已經打開,正靜靜地看著他,便柔和地笑道,「皇姐,你醒了。」
阮小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一雙烏黑的眸子一動不動。
「御醫的話皇姐可聽到了,你這不是什麼大毛病,剛剛可嚇到阿珣了。」阮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忽然蹲下身子跟阮小竹平視著,「皇姐,母后早已離我們遠去了,你也不要老想著她,只管在紫竹宮中靜養,等皇姐好了,我便帶皇姐去紫薇閣。」
阮小竹眨了眨眼。
阮珣面上便眉飛色舞起來,「到時,皇姐若是想去其他地方,阿珣也讓皇姐去,阿珣說話算話,絕不拘著皇姐了。」
阮珣又自顧自地說了許多,從他上位時的事情開始說起,說到如今的局勢,國政的勞累。他似乎是找到了一個最佳的傾聽者,足足說了四個時辰,才讓人抬了早已睡著的阮小竹回紫竹宮。
阮小竹這次回紫竹宮,是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宮中再無嘰嘰喳喳的聲音,就連靈靈,似乎多跟她說一句話都會驚擾了她一樣,每日只沉默寡言地站在她身邊。
阮小竹知道這一切發生的根源,她對這紫竹宮中的感情已經慢慢淡去,心中倒也不是那麼難受,只一心等著蕭珥那邊的消息,對阮珣時不時送過來的東西和探望,也只是淡笑置之。
阮珣大概是察覺到了阮小竹的冷淡,也慢慢不再來紫竹宮中,東西倒是一如既往地送。
姐弟兩個之間,居然就這麼生冷了下來。
「陛下。」
御書房中,阮世勛看著背窗而立的阮珣,心中動了一下。
阮珣對阮小竹的事情,他是知情的,因為知道阮小竹和蕭珥的感情,他也沒有覺得阮珣這麼做有什麼不對,所以他親自去接了阮小竹回來。
可是如今,看著阮珣近日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似乎已經在爆發的邊緣,朝廷上百官個個噤若寒蟬。阮世勛才發現,自己忘了一件事情。
阮珣對阮小竹不那麼依賴迷戀自然好,可是阮珣的性子邪氣,這世上能約束他的人大概也只有他在乎的阮小竹,如果連阮小竹他都不在意了,那這世上還有誰能約束他一二?
這孩子有帝王之才,但是性子太過狠辣,對於不稱心之人非死即亡,實在不是千古明君所為。
如今的秦氏一族便是反彈最厲害的,雖是時時盯著,但是誰也保不准他們那一族什麼時候會爆發。
秦氏一族的功勞跟他們紫薇閣其實不相上下,他至今搞不懂,為什麼阮珣在封賞時獨獨漏了秦氏一族。
阮珣沒有轉身,只淡淡道,「有什麼事,舅舅?」
這聲久違的舅舅聽在阮世勛耳朵里有些虛幻,他愣了愣。
「陛下,叫臣安親王便是。」阮世勛面上帶著一絲猶豫,阮珣怎麼忽然喊起他舅舅來了。
「呵。」阮珣輕笑一聲,轉過頭來似正似邪地看著阮世勛,「安親王剛剛有何事要奏?」
竟是從善如流地換了稱呼,沒有一個解釋。
阮世勛面上一紅,「陛下,臣是有一私事要奏,聽說長公主殿下如今身子抱恙,臣想去探望一二。」
「怕是琴郡主要去吧。」阮琴三番四次闖紫竹宮被攔住,好幾次都差點鬧到他的御書房來了,這倒是個對阮小竹真心的丫頭,性子也跟阮小竹一樣的純良。
阮世勛見被阮珣拆穿謊言,面上就有些不自在。
阮琴跟阮小竹的關係他是知道的,他本身對阮小竹也有很深厚的感情,在阮琴沒出現之前,他一直把阮小竹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疼愛,如今自然也不會因為阮琴來了就忽然撇開阮小竹,只不過親厚減了那麼幾分罷了。
阮珣不會傷害阮小竹,這點阮世勛很清楚,雖然要利用她,但肯定不會傷她性命,他便也不擔心在宮中的阮小竹。
可是這些話,他不能跟阮琴說啊,阮琴什麼都不知道,還一直覺得阮珣和阮小竹兩個姐弟情深呢。看見阮珣那麼大架勢不讓人進紫竹宮,她心中還以為阮小竹得了很嚴重的病徵,所以執意要去看一眼。
他年紀已過不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依著她又能如何。
「望陛下恩准。」阮世勛低下頭。
阮珣半晌沒有動靜,阮世勛抬起頭,看向他,見他坐到了桌案上,眼睛盯著那桌案上的奏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竟是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