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他的前妻,她的篤定
下午,四點整。
徐勁生抵達約定地點。
「歡迎光臨,先生,您幾位?」
「找人,7號包間。」
服務員表情一肅,「六爺的客人?」
「嗯。」
「請隨我來……」
穿過長廊,乘電梯上二樓,最終停在一扇雕花木門前,服務員躬身垂眸,自覺退到側方,將進門的位置留給徐勁生。
「就是這裡,請——」
徐勁生推門而入,率先撞進眼裡的是一扇巨幅屏風。
畫著《大浪淘沙》,撲面而來凜凜磅礴的氣勢。
繞過屏風,一張大圓桌,中間擺著花籃,鋪了橙黃色桌布,中式的風格,質樸厚重。
主位坐著一個……女人?
徐勁生首先懷疑服務員領錯了路。
可轉念一想,對方在聽到他是權捍霆邀請的客人時,那種由內而外表現出的慎重與肅然,應該不太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不等徐勁生開口,女人抬眼,略顯清淡的臉上漾開一抹笑,有種「涼風掠幽湖」的美態,妖而不媚,反倒讓人聯想起冰山懸崖上,怒而盛放的雪蓮。
「徐總,不坐嗎?」她指了指對面的空椅。
「你是誰?」音色冷沉,目光犀利。
「沈婠。」
徐勁生懂了,「你是權六爺的女人。」
他雖然很少出席宴會場合,也不經常在人前交際,但寧城社交圈子裡該知道的東西,他也同樣耳聰目明。
宋家喜宴上,傳中說不近女色的六爺高調認愛,而那個女人正是沈家剛領回來的私生女。
其實,徐勁生也收到了喜帖,但那天他人在外地,沒能親自到場,因此無緣目睹那萬眾矚目的時刻。
不過第二天,他就從好幾個人嘴裡知道了事情經過。
也僅僅是「知道了」而已,他跟權捍霆不熟,對於他的戀情沒什麼興趣,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看見傳聞中的女主角。
漂亮是真的漂亮。
不同於一般美麗的皮囊,第一眼最吸引人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身上那股勁兒。
用通俗的話講,應該就叫「氣質」吧。
凄凄如月,淡淡似風。
本該九天仙女下凡塵,不染半點塵埃,但那雙眼睛卻透出精明,暗藏著一片洶湧,充滿野心和慾望。
清香的外皮遮住了俗氣的靈魂,明明如此矛盾,卻又詭異地和諧共存。
徐勁生自離婚後,第一次盯著一個女人看了那麼久。
沈婠的表現也沒有讓人失望。
迎上男人打量的目光,她不閃不避,坦然又鎮定。
「坐吧,我們談談。」她親手執壺,斟滿一杯熱茶,推過去。
徐勁生拉開椅子,坐定。
沈婠笑意漸深。
「談什麼?」他問,音色冷沉,不辨喜怒。
「地皮。」
男人臉上並無意外,或者說,從他進門后聽見沈婠自報家門的那一刻,就已經有所預感。
沈婠,沈家,明達集團。
這還不夠明顯?
可惜,她的算盤註定要落空,「不賣。」
斬釘截鐵,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徐總別急,說了請你喝下午茶的。」沈婠輕撫茶杯,素白的指尖在杯緣摩挲,不像談生意,倒像閑話家常。
兩個人,一個比一個鎮定,一個比一個高深。
徐勁生嗤笑:「如果知道是你,我根本不會來。」
沈婠不氣不惱:「可事實是,你來了。」
意願不重要,結果才是王道。
男人皺眉。
這時,服務員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一輛餐車。
「鮮蝦荷葉飯。」
「綠茵白兔餃。」
「冰肉千層酥。」
「干蒸蟹黃燒麥。」
「……」
每報一道菜名,就送上一道,都是熱氣騰騰,賣相極佳。
送餐完畢,兩個服務員退出包間。
沈婠:「徐總,不嘗嘗?」說完,開始動筷。
徐勁生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把每個籠屜的點心都吃過一遍,偶爾還抽空飲上一口熱茶。
哼!故作姿態。
可五分鐘后,當沈婠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收割,徐勁生終於坐不住了。
「你不是要談地皮的事?」
「對啊。」沈婠「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他一句。
「……」所以你現在在做什麼?!
好似看穿他的疑惑,沈婠咽下一口燕窩粥:「吃飽了才有力氣談生意,都這個點了,難道徐總不餓?」
徐勁生:「……」
他好像是有點餓了……更何況,美食當前……
然後,包間里又多了一個埋頭苦吃的人。
整整二十分鐘,除了碗筷碰撞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交談。
沈婠吃飽喝足,放了筷子。
緊接著,徐勁生也結束用餐。
作為東道主,她體貼地詢問:「夠嗎?徐總要不要再來點兒?」
「……」
他以為她在調侃,可抬眼望去,女人的表情鄭重得不能再鄭重,認真得不能更認真。
「……夠了。」
「嗯,那就好,咱們可以談正事了。」
男人表情一肅,下意識坐直身體。
沈婠見狀,只覺好笑:「徐總是在緊張嗎?」
「……你想多了。」
「也對,徐總這樣的人物,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又怎麼會輕易緊張?」
徐勁生不想再虛與委蛇,「有話直說,我趕時間。」
語氣不自覺染上急躁,顯然耐心告罄。
殊不知,在他先開口的那一刻,就已經喪失了主動權。
「好,」沈婠輕笑,恰到好處的語氣,「那我就直說了,0019那塊地,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一定?」男人厲眸半眯,危險之色一掠而過,倏地揚起一抹極為諷刺的笑容,「沈小姐,誰給你的底氣?權六爺?還是沈春江?」
沈婠靜靜看著他。
徐勁生冷笑:「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妨直白地告訴你,地,我是絕對不會賣的。」
沈婠:「如果價格任開呢?」
男人沒有絲毫動容。
「我很好奇,這塊地到底有什麼價值能讓徐總不顧情面、不惜價錢,也要留住?」
留就留吧,關鍵還不做任何開發,就擱在那兒當擺設。
自己不動,也不讓別人去動。
徐勁生:「你的問題太多。」
「說服我放棄,您至少也該給出一個適當的理由吧?」沈婠面上平靜如故,語氣始終穩定在一個水平線上,但幽邃的目光卻牢牢鎖定男人的表情,像觀察,又似探究。
徐勁生目露冷色:「問我要理由?你配嗎?」眼底流露出不以為然的鄙薄,目下無塵。
一開始他就沒有把沈婠放在對等的位置看待,因此言語間諸多冒犯,甚至近乎羞辱。
他連沈春江的面子都不給,更何況是他女兒?
至於權捍霆那邊,競林和輝騰沒有合作,答應見面純粹是看在權捍霆和宋二爺的關係上,徐勁生給宋景這個面子。
而沈婠的咄咄逼人,耗盡了他最後一絲仁慈。
其他人畏懼權捍霆在寧城的影響力,多多少少也會給他的女人幾分薄面,但徐勁生偏不怕!
沈婠笑意驟斂,她不是麵糰,不會讓人隨意揉搓。
既然先禮後兵不管用,她又何必再手下留情?
有些人不識抬舉,那就狠狠地虐……
「徐總不想說,那就讓我來猜一猜。」沈婠笑著,眼神卻是涼的,「大約六年前,這塊地還不是如今荒蕪的模樣,而是一座美麗的西式教堂,裡面有一個白鬍子神父,穿著黑色長袍,專門為那些沒錢辦婚禮的小情侶免費主婚……」
徐勁生無動於衷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龜裂。
六年前……
教堂……
婚禮……
每一個詞都戳在他心口上,痛到無以復加。
沈婠看著男人扭曲怒極的表情,語速不減:「有一天,這裡迎來了一對情侶。他們很窮,因為男孩兒留學歸來,正在創業,所有錢都搭進生意里了,別說鑽戒,他連一場像樣的婚禮都給不起女孩兒。然後,他們找到這座教堂,在神父的見證下結為夫妻。」
「只可惜,他們的婚姻只持續了五年。女孩兒決然離去,男孩兒不知道心中有愧,還是余情未了,抑或劣根性作祟,總之,他無法忘記這個女孩兒,卻也沒能挽回她,所以只能拚命留住兩人曾經的回憶,當然,也包括這座銘記了他們婚姻的教堂。」
「徐總,你應該慶幸自己創業成功,拿得出這麼大一筆錢,標下這塊地皮。只可惜,錢能留住的,終究是個空殼,你想真正留住的那個人早就不在了。有意思嗎?」
有意思嗎?
沈婠的質問就像一記清脆的耳光,打落了他的遮羞布,也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男人眼眶泛紅,目眥欲裂,激動地站起來,雙手扶住桌沿,如困獸般低聲咆哮,「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沈婠挑眉,看來徐勁生對他前妻……
嘖!
如果說之前她對這個男人的感官是冷靜自持的商人,那麼現在對他的印象就只剩——犯賤的渣男!
一個丈夫,等到離婚以後,才發現自己深愛著前妻。還有比這更滑稽、更可笑的劇情嗎?
「你調查我?」徐勁生緩過神來,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沈婠嗤笑:「徐總未免太高看我。這些年想要從你手上拿地的人不少,相信他們沒少調查你的私事,希望藉此拿住軟肋,逼你就範。其中也有不少神通廣大的人物,最終卻連一絲八卦邊角料都沒能挖到,我一個根基不深的小蝦米哪來這麼大本事?」
「你有權捍霆。」
「不瞞你說,他還真沒查到。這點,你應該最清楚,畢竟,你的前妻從輩分上講,也算是他侄女。如果他能查到,你覺得你還能好好站在這兒?」
徐勁生登時一僵:「你知道?!」
「賀泠,賀家大小姐,你的前妻,陪你苦熬五年最後卻以離婚收場的女人,對嗎?」
男人瞳孔緊縮。
震驚地後退兩步,直接撞倒了屏風,卻還猶自沉浸在情緒里,無法自拔。
倏地,冷冷抬眼,凌厲的目光直擊沈婠:「你怎麼知道?!」
他確實不信權捍霆能查到這麼隱秘的事。
就連賀鴻業,這個曾經的老丈人,都還蒙在鼓裡,一無所知。
沈婠:「很簡單,你對沈家、秦家和宋家都不算友好,卻對賀家諸多寬容。寧城四大豪門,三個你都不放在眼裡,偏偏對一個情有獨鍾,要說這裡面沒點內情,誰信?」
反正沈婠是不信的。
她在分析競林地產近年的投資項目時,發現競林對於前三家盯上的東西,從不手軟,該搶的時候管你什麼地位、影響力多大,先搶過來再說。
懟天懟地懟空氣,像個小赤佬,不怕死的那種。
可好幾次與賀家華菱電子競爭的時候,要麼主動退出,要麼故意輸給對方。
起初,沈婠以為他是畏懼賀鴻業跟權捍霆和宋景的兄弟關係,所以才會放水。
但通過之前一番試探,她發現徐勁生對權捍霆一點不怵,對宋景也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奉若神明,敬畏非常。
又怎麼會對賀鴻業手下留情?
除非,他們之間還有另一層關係……
而且,徐勁生對賀鴻業,或者說賀家某個人心中有愧,才會退讓至此。
「這些,只能說明我對賀家有所不同,你如何判斷那個人是……阿泠?」
沈婠:「很簡單,找到當年的神父,查一查他記錄的新人名單。」
「……你想怎麼樣?」半晌,徐勁生無力跌坐回椅子上,低著頭,語氣透出頹然。
「還是那句話,我要地皮。」
這次徐勁生不怒,也不躁,涼淡的語氣卻自有一股堅定在其中:「你既然知道我的過去,也必然清楚這塊地對於我的意義。」
沈婠挑眉。
「抱歉,我不賣。」
「教堂早在三年前就被推平,你如今的留戀沒有任何意義。」
「有沒有意義,不是你說了算。」
他仍然不客氣,卻沒有了之前的居高臨下和目中無人。
沈婠……
呵,真不愧是權捍霆的女人。
那些查得到、查不到的,她通通都瞭若指掌。
在她面前,徐勁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地產大鱷,只是一個婚姻失敗卻無力挽回的痛苦男人。
「我還有一個疑問。」
男人抬眼。
沈婠:「你跟賀泠……同在一個圈子,按理說見面的機會不少,你若有心,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把她追回來。」
徐勁生不由苦笑:「那也要我能見到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