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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禍亂相尋 四

  小小的客棧里只點了兩盞油燈,光線昏暗,供客人住宿的二樓更是一片漆黑,整個屋子裡陰森森的,還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腐朽氣息。


  女掌柜並沒有答話,繞到櫃檯后低頭拿出賬本,「幾間房?」


  將妄,「一間!」


  蔣謙,「兩間。」


  將妄一手按在櫃檯上,看著蔣謙滿臉的較勁,「我可以當作是我們倆睡一間,小崽子睡一間?」


  女掌柜不耐煩的擰眉,抬起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到底幾間?」


  「不用理他,兩間。」蔣謙道,「請問一下哪裡有藥鋪?」


  「出門左手邊,沒多遠就能看見,鋪子里未必還有人。」


  蔣謙謝過她,轉頭對將妄道,「你先抱他上去睡覺,我馬上就回來。」


  「不行,這鎮子里妖氣衝天的,我去。」


  「…你連五穀都認不全吧?」


  「……」


  「很快就回來。」


  長街靜謐至極,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響的那種靜,空氣里的血腥味比傍晚時似乎又濃了幾分。


  說是妖氣衝天真是一點都沒冤枉這地兒,即使現在崔玉榮已經無力興風作浪,他引來的那些精怪有多少,鎮子里的人都哪去了,全都還是未知。


  藥鋪門前懸著一盞昏黃的燈籠,隨著風微微盪悠。


  蔣謙敲了半天門一直沒人應,抬手覆在門上猛的一推,黑暗中無數振翅的撲騰聲響起,嚇了他一跳。


  數只蝙蝠繞著屋子盤旋一圈后沖向門外,蔣謙一矮身子趕忙避過,心說這得荒廢了多久,怎麼都成蝙蝠窩了。


  他掏出個火摺子,吹亮后探出手環了一圈,入目就是一張碩大的蜘蛛網,橫拉在葯櫃和櫃檯之間,櫃檯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灰。


  他伸手撥開蜘蛛網,在黑暗中摸索著向里走去,手裡的火摺子委屈巴巴的就那麼點亮,隨著步子起伏忽明忽暗,舉高點連路都照不到。


  屋子裡格外安靜,一丁點兒腳步聲被層層放大。


  蔣謙摸到葯櫃前,舉起火摺子,凝神靜氣仔仔細細的一一看過,伸手拉開了個小屜。


  木頭摩擦的聲音響起,刺耳驚心。


  一陣涼風從大敞著的門裡灌了進來,揚起了柜子上的灰塵,眯的蔣謙趕忙揉了揉眼睛。


  「炙甘草…生地…壞了,党參沒了……」


  他上上下下的翻騰著小葯櫃,蹭了滿手滿身的灰,費勁巴拉的終於找齊了那幾味葯,熟練的打成了藥包。


  他還十分自覺的掏了塊碎銀放在櫃檯上,嘀咕著我可不是順手牽羊。


  火摺子的光隨著他的轉身晃過周圍,很快又被黑暗所淹沒,蔣謙突然身子一僵,瞬間起了滿身的白毛汗。


  屋子的角落裡直挺挺的站著一個人。


  黑幽幽的人影筆直的像根樁子一樣,一動不動無聲無息,隱在黑暗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蔣謙心說藥鋪老闆應該不會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面壁,這到底是人是鬼,糾結了半天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掌柜的?」


  那人毫無反應。


  蔣謙面對著他站了一會,雖然光線不好看不太清,但他十分確定,能一直保持這造型的,絕對不是個正常人。


  只是人家沒動靜,他也沒必要主動招惹,都悶不吭聲的站到現在了,可能真的只是碰巧路過。


  就在他轉身要走時,身後異動忽起。


  他一手拎著藥包一手抽出劍,回首時只瞟到一張一閃而過的瘦削人臉,整個屋子再度歸於平靜,角落裡的人影也不見了。


  一陣濃烈的血腥氣鑽進鼻子。


  蔣謙猛然抬頭擲出火摺子,火光劃過,他看見房樑上坐著一個人,那人一條腿屈在身前,另一條腿垂下木樑,手裡拿了個罐子,正仰頭倒進嘴裡。


  亮光轉瞬即逝,屋子裡再度陷入黑暗。


  一個低啞的好像二胡崩了弦似的聲音傳來,「原來是韶華白頭,我還當是個老頭子,好生失望了一番。」


  蔣謙道,「原來是成了精的蝙蝠要喝人血?」


  「那就留下你的血。」


  大門在蔣謙身後陡然合攏,幾乎同時,臨淵劍的劍光驟起。


  蔣謙無奈道,「再耽擱下去,該有人要來拆房子了。」


  那人陰陽怪氣的哼笑,「老子喝完就走,很快的。」


  話音剛落他忽然一動,整個人倒掛下房梁,發出一陣吱吱怪叫。


  蔣謙突然明白了剛才的人影為什麼奇怪,因為他根本是掛在那而不是站啊。


  蔣謙絲毫不懼,平劍當胸,剛準備大顯身手時大門突然被人從外踹開,幾隻枯瘦烏青的鬼手探了進來,迅疾無比的捏住了蝙蝠精的手腳和脖子。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來了。


  蔣謙看著懵了一臉的蝙蝠精,兀自喃喃道,「沒騙你吧,拆房子的來了。」


  將妄罵罵咧咧的把他拽到身後,一伸手就打算把那隻人形大蝙蝠撕個對半。


  蔣謙卻攔他,「等一下。」


  將妄怒氣沖沖道,「幹嘛,留著回去當鳥遛啊。」


  蔣謙真是不想理他,扭頭質問蝙蝠精,「鎮子里的人都哪去了。」


  蝙蝠精,「……」


  蔣謙,「你鬆開點!讓他說話!」


  將妄,「哦,好。」


  那蝙蝠精也不知是因為憋的還是嚇的,或者根本是因為常年不見天日,臉頰凹陷,面白如紙,依稀能看見皮膚下鼓起的青筋。


  蔣謙正顏厲色,「我問什麼你答什麼,不答撕了你。」


  蝙蝠精順了順氣,卻直接無視了蔣謙,直勾勾的看向將妄,「你是鬼王?」


  將妄,「是吧。」


  蝙蝠精,「……」


  將妄不耐煩,「謙兒問你話呢。」


  蝙蝠精,「你是問活著的還是死了的?」


  將妄腦門竄火,拎起蝙蝠精就摔,那個瘦弱的身軀撞塌了櫃檯,一旁的葯櫃晃了晃,倒了下去,砸的蝙蝠精兩腳一抽。


  「哪來那麼多花頭,找打是不是!」


  鎮子里的人就關在崔玉榮的那座院子里,在前院的假山下有個暗道。


  每天挑幾個人殺了取血,其餘的像圈養的豬一樣關在暗室里待宰,現在活著的應該還能有個一大半。


  一路上蝙蝠精像個小雞崽一樣,垂頭喪氣的被大力鬼拎在手裡,剛剛挨了一頓暴捶之後特別老實,鼻青臉腫的問什麼答什麼。


  他們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首先是妖皇離吟。


  將妄對離吟的…感情?倒也算不上感情,反正每次說到死狐狸精時他的心情都很複雜。


  妖皇和鬼王向來不對付,見面除了吵嘴就是打架,這事幾乎人盡皆知。


  將妄唾棄離吟風騷,離吟鄙視將妄悶騷,兩人各自掌管一方,還有點互相瞧不起。


  可是他們又有一種莫名的惺惺相惜,大概是高處不勝寒的人之間同病相憐。


  所以聽到離吟遭暗算被雲天宗所擒,摳了妖丹困在鎖妖台時,他突然一陣暴躁。


  如今群妖無首恰如當年百鬼亂世。


  雲天宗自以為正義,一心想著趁機將所有的精怪趕盡殺絕,斬妖除魔揚名立萬,只是狗急還會跳牆,他們如此打破平衡才是禍亂的開始。


  就比如這些蝙蝠精,原本棲身虢山安居樂俗,卻被雲天宗生生端了老巢。


  螻蟻尚且偷生,他們不得不禍亂人間,吸食人血來提高修為,還迫不得已的依附於崔玉榮,聽命於人。


  雲天宗此舉,恐怕還有妄圖代替青虛宗為尊之意。


  將妄滿腹牢騷,「雲天宗怎麼能抓到死狐狸精?周承天那個老不死的修為尚不如弘青,他哪來的本事…」


  蝙蝠精冷笑道,「他得了五炁鼎。」


  蔣謙這時剛好推開了院門,沒有注意到將妄聽到這個詞后驟變的臉色。


  大概是樹倒猢猻散,院子里的人都已經離去,只有院中央仰躺著一個人,在月光下雙目圓瞪,死不瞑目,腦袋後面一大灘血跡,洇開已久,已經開始凝固了。


  蔣謙彎腰去看,心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惘然。


  好歹崔玉榮縱橫一時,居然被人用這麼粗暴原始的方式結束了一生——石磚拍在後腦勺拍死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手下那群烏合之眾反水。


  他靈脈被廢,身受重傷,即使來的是個黃口小兒也無力反抗。


  蔣謙突然疑惑的嗯了一聲,捏住崔玉榮的小腿拎了起來。


  他的鞋襪都已被除去,裸/露的腳踝後面有兩個極小的傷口,仔細一看,似乎是筋被人抽走了。


  這是有什麼血海深仇?殺了人之後還要多此一舉,而且真是要抽筋剝皮的話,為什麼只抽了兩根大筋?


  蔣謙直起身子剛想開口,就見將妄正低頭看著崔玉榮的屍身,整個人像石雕一樣,只有壓抑的呼吸帶動著胸口微微起伏。


  他隱在袖口裡的手攥成了拳頭,攥到指節發白。


  許久之後,將妄蹲下身去,面無表情的解下了崔玉榮腰間的玉佩,拿在手裡端量了片刻,揣進懷裡,對那大力鬼道,「把他送回千秋鬼域,讓蕭淳安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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