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重錦重錦
自夜重華出生，身上便有這枚長命鎖，上面刻著他的名字，是母妃送給他的。
但有一次，他曾見母妃一人在偌大的宮殿中偷偷落淚，手裡攥著的便是長命鎖。
和他的一模一樣，上面刻著白茶花的花紋，卻不是他的。
他記得，那年他是五歲。
在他的追問下，母妃才說出他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
由於皇室忌諱雙生不詳，所以，弟弟一出生便被父皇秘密處死了。
就是那時起，他對夜擎蒼從怨變成了恨。
從前，他怨他對母妃不好，但是從那刻起，他便恨他殺了他的弟弟。
陰謀傾軋的後宮，他們母子毫不起眼，即便沒招來後宮女人的嫉恨，日子依然不好過。
是柳成德和安寧公主時不時的照拂，再加上太后的庇護，才使得他們過了幾年安穩日子。
隨著他展露鋒芒，夜擎蒼對他的關注多了起來，連帶著他母妃，一起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既然站上了風口浪尖，那便要站穩了。
於是夜重華變得更加努力，縱然天賦異稟，若是少了自身的努力，也是空談。
他努力想在夜擎蒼眼中佔得一席之地，為了他自己也為了母妃。
很快，他便在幾位資質平平的皇子中脫穎而出，雖然夜擎蒼對他的態度飄忽不定，但他有時候是能從他身上感受到父愛的。
然而，就在他逐漸對夜擎蒼改觀的時候，他從母妃口中得知了這個晴天霹靂。
他忽視他和母妃，他寵愛別的妃子和皇子，這些他都可以不計較，唯獨，他不該殺了他的弟弟。
那也是他的兒子。
所謂帝王，便是要如此心狠如虎？
他難過、他悲憤、他不解、他心如刀割。
過了沒一年，他的母妃也離開他了。
白色的衣裳，殷紅的血液，灰敗的容顏……
在鞦韆架上發現她的那一瞬，夜重華恨死了夜擎蒼，恨死了這個身為他父親的男人。
有多恨呢？
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可是他不能，他還需要倚靠著他的重視活下去。
他也想坐上那把椅子試試，看看帝王心到底能涼薄到何種程度。
一直到死，他母妃手裡都緊緊攥著那枚長命鎖，最後隨她一起入了皇陵。
千重繁華千重錦，最是難解故人心。
母妃和他說過，她給弟弟起的名字，是重錦。
夜重錦。
托著長命鎖的手，有些許顫抖，他既想知道答案，又怕得到答案。
「此物，可是你的？」夜重華又問了一遍。
思無邪勾了勾唇，鎏金面具折射著日光，「等你出來，我便告訴你。」
話落，他便帶著墨風墨雲一同消失了，天地間，只剩了夜重華一人。
四周花草樹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綠色盡褪，席捲而至的是鋪天蓋地的灰黃。
與此同時，日月發生更替，白日驟變黑夜。
夜重華靜靜打量著各處，原來，這才是最後一陣，剛剛思無邪是進入了他自己的陣法之中。
天空有星星點點的白色飄落，落在他的眉宇發間。
竟是下雪了。
他甚至能感受到氣溫在迅速下降。
陣法中的幻象越是逼真，便說明布陣之人的功力越強。
第二陣已是如此誅心，這第三陣到底如何，卻是讓他更加好奇了。
握緊了手中劍，夜重華緩緩走到方才思無邪的位置。
就在他站定的那一刻，周遭景象又發生了變換。
好像是一處府邸。
耳邊人聲開始變得嘈雜。
「殿下，不要殺了我們的孩子，我求你……」
「我求你，別傷害他，他才剛來到這個世上，他還來不及叫我一聲……」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兩個孩子。」
「我這就帶著他們走，再也不回來，你別傷害他。」
「我只求你這一件事，好不好？」
雪下得越來越大，一個女人狼狽的趴在雪地里，下半身已經被鮮血染紅，融了雪水。
「母妃！」
夜重華瞳孔驟縮，跑到夜雪身邊，想要將她扶起，卻在觸摸到她的一瞬間，眼睜睜看著她的身體在他眼前消散。
而一臉冷峻的男人抱著襁褓中的嬰兒，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追上去幾步，周遭景象又開始變換。
眼前是一個高高架起的火堆，火堆旁邊站著冷若冰霜的男人，他的眼中映著兩簇火堆，以及火堆中一點點被火舌吞噬的襁褓。
原來，他的弟弟，是被活活燒死的。
縱然知道這是幻象，可夜重華直覺這便是當年真相！
他一劍砍向夜擎蒼的幻象，也不管他的身體是否會消散，折身便撲向了那個火堆。
「重錦！」
用一根根木頭搭建起來的火堆，被夜重華砍得七零八落，他身處火堆之中，熱浪滾滾席捲全身，炙烤的他全身疼痛難忍，騰騰而起的煙霧熏得他雙眼泛紅。
「重錦……」
直到他最後一絲意識消散，他都沒找到他。
「殿下！」
「殿下，你醒醒！」
墨風和墨雲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夜重華，面露擔憂。
抄起一旁的劍，墨風便向身後的思無邪襲去。
凌厲劍氣削斷了几絲銀髮，冰冷的劍刃與他雪白的脖頸相觸，語氣冷凝至極，「你到底對殿下動了什麼手腳！」
思無邪不躲不避，伸出帶著鋒利護甲的右手，接住了飄落的髮絲。
他看了一眼雙目緊閉的夜重華，聲音平淡無波，「看在他的份上，我饒你不死。」
五指倏然收緊，反手一拳襲向了墨風的腹部。
他的動作快得出現了殘影，原本架在思無邪脖子上的劍失手落地，墨風更是連退三丈遠，殷紅的血跡在嘴角蜿蜒。
墨風的反應速度，令他微微挑眉。
不愧是夜重華身邊的人，竟能憑藉著下意識的動作，將他的一拳卸去了五分力道。
從他猛然大睜的眼中，便知道他毫無防備，身體卻比意識更快的做出了反應，想必夜重華平日沒少訓練他們。
「墨風！」墨雲站起身來，長劍一揮便擋在夜重華前面。
「放心，死不了。」
一抹嘴角血跡，墨風壓下了喉嚨處的猩甜，以劍撐地勉強站起了身。
隨隨便便的一拳，他便無絲毫的反抗之力，即便加上墨雲，他們也不過三分勝算。
思無邪此人內力深厚，武功遠在他們之上，恐怕只有殿下能與之一戰。
就在三人僵持之際，昏迷的夜重華緩緩睜開了眼。
他起身坐起，聲音驚動了背對他的墨風和墨雲。
「殿下，你醒了？」
夜重華徑直看向不遠處幾乎全身都隱在斗篷下的男子，嗓音透著淡淡的嘶啞，「我出來了，你告訴我，這長命鎖你到底從何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