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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血燕

  「這是血燕?母親給我的?」傅錦儀連忙站起來,滿面喜不自勝:「我就知道母親最疼我了……」說著連忙跪地朝著謝氏磕了一個頭。


  謝氏對此有些愣神。


  不是說這八丫頭久居北院,身邊沒個人照顧,是什麼禮數都不懂的嗎?三年前那場老夫人的壽宴她還記得,八丫頭的性子十分野蠻,穿了不合時宜的衣裳,還當堂頂撞老夫人。


  這八丫頭何時懂事了?

  謝氏還未說話,倒是一旁二房的太太顧氏連忙笑道:「哎喲,好孩子!你母親疼惜你是應該的,你這就見外了!」一邊將傅錦儀拉起來:「可憐見的,聽說你這孩子病了好些年,身子骨都這般瘦弱,也該好生補補了。快起來用飯吧,這血燕可是好東西。」


  傅老夫人膝下有三個長大成人的兒子。大爺傅守仁現任吏部侍郎,自是家裡的頂樑柱;二爺卻是庶出的,如今在禮部領著一份六品閑職,他的正妻顧氏也是小戶出身。顧氏自知身份,從不敢和大嫂謝氏爭鋒不說,還是府里的老好人,人人都道二太太最溫婉隨和。


  至於三爺,雖是嫡出,卻是個鬥雞走狗、提籠架鳥的紈絝,最讓老夫人頭疼。


  傅錦儀感激地笑看了一眼顧氏,由著對方將她拉起來,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血燕送進口中。


  瞧著傅錦儀顫抖的手指,謝氏不屑地撇嘴。


  果然還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八丫頭,我是你母親,瞧著你身子病弱,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的。」謝氏慈愛地看著她:「你年紀小,平日里那湯藥苦得很,你也吃不下多少。好在這血燕既是滋補之物,又清甜可口。今兒吃完這一盅,我房裡還剩了一些,等回頭都給你送過去。」


  謝氏面目慈和,傅錦儀瞧在心裡,暗自冷笑。


  真不愧是使了手段爬上父親正室的位子、又步步為營將整個傅家收入囊中的謝氏啊!寥寥數語,既盡心儘力地關懷了傅錦儀這個庶女,又指出傅錦儀年幼不懂事,因為喝不下苦藥汁子,才導致病情反覆、久不痊癒的。


  話說,這傅錦儀雖然是府里最不起眼的庶女,但好歹也是傅大爺的骨血。她病了這麼多年,謝氏不聞不問,這本身就是她身為嫡母的失職。


  謝氏自然知道該如何化解這個小麻煩。


  把自己摘清了不說,還小小地陷害了傅錦儀一把……讓這個終於勇敢跨出房門給老夫人請安的庶女,再次在老夫人眼裡落下了不懂事的印象。


  一個消失了八年的庶女,本就可有可無,就算出來了,還是個不懂事的!她也不可能再次得到老夫人的寵愛吧?

  果然,四周女眷們瞧著傅錦儀的目光里就帶了點輕視和薄責了。


  「好了好了,大嫂,您也快用飯吧。」這個時候,竟是那二太太顧氏再次開口了。她似乎是有意為傅錦儀開脫,笑著朝眾人道:「今日是三姑娘大喜的日子,咱們喝酒,喝酒!」


  說著親自給傅老夫人手邊上的酒樽倒滿了桂花酒。


  賓客們一時都端起酒杯來,幾位年輕的婦人笑著互相敬酒,氣氛又熱鬧起來。


  這回輪到傅錦儀愣住了。


  她忍不住看著二太太一張溫和微笑的圓臉——從前她還沒發現,這二嬸娘還是個有意思的人呢!


  從前她是嫡長女,有老夫人的寵愛,府里上下誰不奉承?這個二嬸娘也向來對她慈愛。只是如今換了個身份,二嬸娘還能賣她一個人情……


  傅錦儀今天才發現,這個二太太顧氏怕不是個簡單人物。對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女都能善待,這人要麼是天性善良,要麼就是……城府太深,滴水不漏,不肯錯過任何的機會,也不肯得罪任何人!

  在心裡將顧氏記了一筆之後,傅錦儀面色如常,只是抬眼輕輕掃過正忙著應酬賓客的謝氏。


  然後,她低下頭,舀了一大勺血燕送進口中。


  清甜軟糯的血燕,幾乎入口即化,帶著一絲甜膩的鮮美鑽入她的喉嚨。傅錦儀靜靜地淺笑,再次舀了一口。


  不多時,一小盅金瓜官燕見了底。正在她用銀勺子將最後一丁點也舀進口中時,她猛地咳嗽起來。


  喜宴的飯廳里雖然熱鬧,但傅家乃是三品大員的官家,規矩禮法是不會丟的,諾大廳堂里哪有當眾摔倒、咳嗽或打翻飯菜的不合時宜的舉動?


  故而,傅錦儀響亮的咳嗽聲,再次成為大家的焦點。


  這一回,想替她遮掩的顧二太太都沒辦法了。


  「八丫頭,吃飯的時候要專心,別動不動就嗆著了!」謝氏轉首看著傅錦儀,眉頭微蹙。


  果然是個不懂禮數的庶女!


  謝氏覺著自己先前有些過於緊張了。這傅錦儀就是一個野丫頭,上不得檯面!也不值得她針對。


  因為被嫡母責怪,傅錦儀似乎更緊張了。她慌忙端起手邊上的茶盞喝了兩口,卻壓不下心口那股子勁,竟咳得更厲害了。


  響亮的咳嗽聲回蕩在廳堂里的每一個角落。


  這使得方才對此感到得意的謝氏臉上掛不住了。


  這庶女吧,蠢笨、沒規矩是應該的。可沒規矩到一定程度,就不太好了——這可是身負教養職責的嫡母的不是。


  傅錦儀咳嗽一聲也就罷了,偏偏還停不下來了……鬧出這麼大動靜,她這個嫡母臉上都掛不住了!


  謝氏開始用一種嫌惡和不耐的眼神盯著傅錦儀。她身邊的兩個嬤嬤也連忙上前,想要抓著傅錦儀讓她別再咳嗽了。


  傅錦儀咳了不知多久。她咳得五臟六腑都燒起來了一般,滿臉通紅,鼻尖滲出冷汗。就在所有賓客都面色不善的時候,還是那眼尖的二太太發覺了不對勁。


  她邁步至傅錦儀面前,俯下身來查看她的臉色,驚訝道:「哎呀,這八丫頭是不是病了?瞧這可憐見的,臉色這麼差!」


  四周眾人都愣了一下子。


  「老夫人您瞧瞧,這八姑娘不對啊!」說話的是碎步小跑過來的、跟在傅老夫人身邊的白嬤嬤。她扶住傅錦儀的肩膀,擔憂道:「這小臉漲得通紅,還透著慘白,嘴唇都發紫了……老夫人,一直聽說八姑娘病著,這回怕不是又犯了舊疾!」


  傅老夫人先前並沒把傅錦儀當回事。


  傅錦儀當眾鬧出動靜,她也有些不滿。只是現在瞧著,似乎真不是嗆著了,而是犯病了。


  好歹是個孫女,傅老夫人當即命道:「來人,將八丫頭抬到後院去,再請許郎中進來瞧瞧!」


  立即有四五個婆子小跑著進來了,大家合力將傅錦儀抬起,背在一個婆子背上急急地下去了。另有兩個小丫鬟拿了白嬤嬤的腰牌,忙著出去請郎中。


  傅錦儀被帶了下去,廳堂里的眾人不過多看了兩眼,很快就收回視線。是啊,不過是個庶女,偶爾過來給老夫人請個安、赴個宴,不幸舊疾複發。沒有人會在這樣一個無價值的小角色身上浪費精力。


  相反,剛剛被武安侯府迎走的三姑娘傅妙儀,如今正式成為侯夫人了……大家對此都艷羨不已,這傅家也是命好,大姑娘出了醜事,三姑娘倒出息了。


  眾人繼續飲酒作樂,被抬下去的傅錦儀卻有些不好受了。


  她這會兒終於不咳嗽了,一張小臉卻越發慘白。好在傅老夫人親自下令請郎中,這許郎中來的也快。白嬤嬤領著幾個婆子將她抬進內室,攏了帘子,外頭一個四五十歲上下、身量瘦削的郎中就被人領進來了。


  許郎中算是傅家供養的郎中,雖然在巷口開了一家藥房,平日里的主要營生卻是每日進傅府給老夫人診脈開藥。他也見過世面,乍然看見這個陌生的八姑娘,面上動也不動,客氣地請了安就查看起來。


  他打量著傅錦儀青白的臉色,眉頭微皺,開始詢問傅錦儀的病史。傅錦儀實話實說,什麼幼時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身體一直很虛弱,八年來大半躺在床上之類。


  許郎中點點頭,看向了旁邊主事的白嬤嬤,卻是拈鬚嘆了一口氣,道:「貴府姑娘的病,本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唉!」


  白嬤嬤不由驚疑,道:「這可怎麼說?我家姑娘究竟得了什麼病啊?」


  許郎中就擺手道:「都說了不是大病,你們不必憂慮。」說著從藥箱里拿出紙筆,一壁思索著寫下幾味葯,一壁解釋道:「不過是常年不出門,導致氣血兩虧、脾胃不良而已。只是姑娘還未成人,小小年紀不好生保養,難免有肺熱的毛病。這病若不及時治療,再等兩年,可就成了哮喘了!」


  白嬤嬤這才放下了心,有些憐憫了看了一眼傅錦儀。


  真可憐啊,年幼的女孩子,沒有人照料,在偏遠的北院病了那麼久……


  「那這病可好治?」白嬤嬤盡職盡責地詢問許郎中。


  許郎中卻又嘆了一口氣,道:「這毛病調養起來是容易,只是……貴府平日里也該當心些。我且問一句,方才這位姑娘是吃了什麼?」


  白嬤嬤只是奉老夫人的命令照顧傅錦儀,卻沒想到這許郎中的態度倒有些意思了。她老實回答道:「不過吃了一碗血燕,想著八姑娘身子弱,吃點大補的東西也不妨事……」


  「問題就出在這上頭!」許郎中有些不滿地看著白嬤嬤:「也不瞞你,這姑娘周圍服侍的人也太粗心了些,姑娘肺熱的毛病也有兩三年了,你們都應該知道忌諱才是,怎麼還能用血燕呢?肺熱,該用清熱解毒的葯,尋常的人蔘之類滋補的藥材也可以用,能補氣養血。可血燕這東西,藥性躁,拿來治療寒症倒是不錯,肺熱的病人可萬萬吃不得啊!」


  說著,吩咐後頭跟隨來的葯僮道:「快,拿著這張方子去熬藥。今日幸好病症來得並不兇猛,調養著也就好了。若這血燕的用量再多些,可就麻煩大了。」


  一席話說得白嬤嬤驚懼交加。


  在許郎中有些責怪的眼神中,白嬤嬤一句也不敢分辨,只是溫聲安撫著傅錦儀。等葯端上來了,她看著傅錦儀盡數喝光了,才恭敬地將許郎中送出了門。


  傅錦儀乖巧地躺在榻上,面色堪堪透出幾分紅潤。去而復返的白嬤嬤瞧著她安靜的模樣,忍不住嘆一口氣。


  「八姑娘,您有肺熱的毛病,我們從前怎麼不知道呢?」白嬤嬤忍不住問她。


  傅錦儀滿臉懵懂,仰頭道:「我……我也不知道呀!我只知道,我生了病,體弱……」


  白嬤嬤無奈地搖了搖頭,對這傅錦儀更加憐憫了。連自己生了什麼病都不知道?下頭的人也不知道?那她的嫡母謝氏……


  到底是因為多年不聞不問,一次都沒有請郎中問診過,所以連八姑娘得了肺熱都不知道?還是明明知道,卻還是端了血燕給八姑娘……


  細究下去,白嬤嬤的心都沉了。


  她也不多說什麼,只是撫了撫傅錦儀的脊背,柔聲道:「八姑娘,你放心吧,日後有老夫人照顧你,再時常請許郎中回來複診,你的身子很快就會好轉的。」


  傅錦儀仍是一副不大明白的樣子,文文靜靜地點一點頭,又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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