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萱儀
第二日,景和院果然派了人過來。
她們來的很早——因為想到了傅錦儀身邊的奴才們怕是做事不仔細,特意過來幫著傅錦儀收拾屋子的。彼時傅錦儀也起得早,堪堪吃完了早飯、也喝過了許郎中開的葯。
傅錦儀客客氣氣地將來人請進了屋子,卻笑著道:「時辰正好,我想先去給老祖宗請個安。」
來人聽了一愣,為首的管事婆子笑道:「八姑娘有孝心,不過等咱們拾掇東西搬過去,也能順道給老夫人請安了……」
她對傅錦儀的決定感到很奇怪。
按理說,這八姑娘不應該跳著腳急著要搬屋子么,怎麼還要先去請安?
「晨昏定省是府上的老規矩,前頭我母親憐憫我病弱,都給免了。只是如今我也不是爬不起來,合該一早給祖母請安。」傅錦儀輕聲道。
說著,她喝了一口潤喉的茶,站起來攏了攏外衫。
傅錦儀當真去景和院請安了。
時辰還真是太早了,傅家的小輩們一般在辰時去景和院磕頭,現在距離辰時還差兩刻鐘。只是,傅錦儀到的還不是最早的。
景和院前頭見客的廳堂里,二房的嫡女七姑娘和大房的庶女五姑娘赫然在座,傅老夫人還在後頭裡間用早膳。
「八妹妹,你怎麼來了!」率先站起來的是七姑娘傅婉儀。
二房只有她一個嫡女,和大房混亂的局面不同,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傅錦儀真的很羨慕她……
「八妹妹來得真早,你身子好點了嗎?」傅婉儀生著一張圓臉,眼睛笑得彎彎的,上來扶住了傅錦儀的胳膊:「咱們姐妹也好些日子沒親近了!」
面對這個笑臉迎人的七姑娘,傅錦儀給她回了一個同樣眼睛彎彎的笑容。
傅婉儀這個人,在府裡頭真是好人緣。從前傅華儀活著的時候,對待她都比自己大房的幾個親姐妹更親近。其實,也是相比起傅婉儀,大房的女孩子們個個都不好相與……
就比如此時一同坐著的五姑娘傅萱儀——她的臉色簡直沉得發黑。
傅萱儀和傅婉儀兩人並不是第一回提早來請安的,她們提前兩刻鐘過來,偶爾還能伺候老夫人用飯,這已經成了習慣。
傅老夫人和府里主持中饋的大兒媳婦謝氏多年不合,即使現在謝氏憑著自己的本事站穩腳跟,在婆婆跟前也得不到信任和賞識。傅老太太當然不會將諾大傅家完全放權給謝氏。
這導致,傅家現在真正做主的人,其實還是傅老太太。
而剛剛成為武安侯夫人的傅妙儀,顯然是府里姑娘們艷羨的對象。傅妙儀能嫁得這麼好,其實也是因她是老夫人教養的嫡女……
誰都想得到傅老夫人的歡心!
二爺不是傅老夫人的親子,傅婉儀其實再怎麼努力也不會被接到景和院里住的,只是她受母親教導,做事最妥帖仔細,即便沒什麼利益可圖她也願意殷勤侍奉老夫人。而大房的傅萱儀……
上頭壓著嫡出的傅嘉儀,她本不該有多少指望。但傅萱儀可不是尋常的庶女。
她的生母趙姨娘,是傅老夫人娘家的侄女。
趙姨娘父親早逝,沒有別的依靠,不到十歲就被傅老夫人接到了傅家養活。到了要出嫁的時候,趙姨娘無父無母,大戶人家看不上。她又和傅守仁日久生情,索性給傅守仁做妾。
當初原配陶氏病亡,傅老夫人還曾想過將趙姨娘扶正呢。只是思慮著以妾為妻不符合儒家禮法,怕傅守仁因此會遭到彈劾,這才罷了。傅老夫人是個重規矩的人,本想給傅守仁迎娶高門貴女,沒成想,傅守仁轉臉把外頭養的謝氏領回了家,死命鬧著要扶正。
把妾扶正都會受指責,把個外室扶正更離譜,傅守仁果然被朝臣彈劾。
傅老夫人氣得半死,心想當初還不如扶趙姨娘呢!趙姨娘好歹是自己的侄女,她謝氏是個什麼東西啊!
老夫人拗不過兒子,眼睜睜看著謝氏登堂入室。為了打壓謝氏,傅老夫人自然扶持起了趙姨娘。
這趙姨娘也爭氣。她和傅守仁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又模樣漂亮、性子溫軟,背後靠著傅老太太,她還真和那謝氏打起了擂台。
只是這爭鬥的結果嘛……謝氏到底棋高一籌,慢慢地奪了掌家的權柄;趙姨娘的兒子卻得了天花病死。但正因如此,傅守仁和傅老夫人反倒更憐惜趙姨娘。
趙姨娘唯一的女兒傅萱儀知道這裡頭的厲害。她抱緊了傅老太太這棵樹,並且從中看到了能夠越過嫡姐的希望。
為了頂替傅妙儀在傅老太太跟前的地位,傅萱儀做足了功課,結果半路殺出來一個傅錦儀……
「八妹妹昨日不是還犯了舊疾么,今日倒是勤快。」傅萱儀沒有站起來。她端茶一盅花茶,透過水汽定定瞧著傅錦儀,神色意味莫名。
傅錦儀無聲地一笑。
昨日犯病今日反倒早起……深究起來倒真有點裝病的嫌疑了。
對於這個傅萱儀,從前的傅華儀還真不陌生。
傅萱儀是大房庶女裡頭唯一敢跟謝氏叫板的人。上輩子,傅華儀和傅萱儀的關係不算好——因為這傅萱儀的性子太凌厲。
「瞧著八妹妹臉色紅潤,想是一夜之間,身子就大好了吧。」傅萱儀挑了挑眉,又加了一句。
瞧著她步步緊逼的模樣,傅錦儀似乎真正找回了活著的感覺。當她還是傅華儀的時候,五妹傅萱儀就是這樣……
只是如今的傅錦儀可沒辦法拿著身份來壓傅萱儀了。
「五姐姐,這多虧了許郎中的葯。」傅錦儀笑著朝傅萱儀行了一禮。
哦?許郎中的葯?
是因為吃了葯才有所好轉,那豈不是說先前大太太送過去的藥材都是糊弄人的?
這個據說愚蠢無知的傅錦儀,不僅學會了怎麼給自己開脫,竟還不忘了給大太太使絆子……
傅萱儀對此皺起眉頭。
她不說話了,而是低頭思索著。
傅錦儀緩步走了過去。她看了看傅萱儀一張略顯刻薄的瓜子臉,目光最後定在對方擱在茶几子上的一隻纏枝楠木方盒上。
果然……一個月前她慘死時將要發生的事情,一個月之後並沒發生大的改變。
「這是五姐姐的東西嗎?外頭的盒子都是上乘的楠木,裡頭裝的又是什麼呀?」傅錦儀好奇道。
傅萱儀的目光猛地一縮。
「你問這個做什麼!」她擰眉道,目光更加嫌惡了。
「哦,我是聽說五姐姐給老祖宗縫了一雙護腿來著……」傅錦儀狀似無意地提起。
那傅萱儀卻是俏臉一沉,冷哼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我也聽說了,八妹妹能耐,今日就要把九十九遍佛經獻給老祖宗呢。」
而且,她很快就要搬屋子了!
傅萱儀真想吃了她!
傅錦儀按在小几子上的手指動了動,笑道:「我是什麼都不會,除了抄東西,也沒有旁的來孝敬祖母。倒是五姐姐擅女紅,這才能給祖母縫護腿。」說著,她眯了眯眸子:「只是這護腿裡頭,若是能墊上那搗碎的紫辛片,可是能治腿寒的。不知五姐姐這裡……」
傅萱儀猛地漲紅了臉。
竟然……竟然敢嘲笑她?不錯,她是給老祖宗縫了一雙護腿,裡頭墊的不過是棉絮。因為,墊細辛的話她要一絲一絲地將那些粉末縫進去,沒有一兩個月她是縫不出來的!
這是一份工程浩大又十分辛苦的差事!不分晝夜地綉一兩個月只為了一雙護腿,她身為世家貴女還真吃不了這個苦。
「八妹妹,你也別太得意了!」傅萱儀咬牙切齒。
旁邊坐著的七姑娘傅婉儀很尷尬。她勸道:「你們別吵了……」
「五姐姐,你誤會我了!」傅錦儀眨了眨眼睛,她又看了一眼傅婉儀,在兩個姐姐的注目之下,她從自個兒的袖子里拿出了一隻方形錦盒。
她將錦盒推到了傅萱儀跟前,伸手打開了,那裡頭躺著一副綉工精巧的護腿。
傅萱儀一愣。
「妹妹的綉工是不如姐姐的,姐姐不會嫌棄吧?」傅錦儀緩慢地將那副護腿捧了起來,放到了傅萱儀手上。
一股子細辛的味從傅錦儀手上滲出來,聞著有些膩歪。
這雙護腿,並不是傅錦儀重活回來后綉出來的。那是從前的傅華儀在侯府中繡的,一針一線,墊著細細的紫細辛,想著等祖母的壽辰到了,送給她老人家做賀禮。
東西還沒送出去,她就被蕭雲天處死了。她死後,侯府按照休妻后要把女方財物退回娘家的律法,拉了馬車把她原來的東西送回來,送到了謝氏手中。謝氏自然留了些好的,剩的不好的,嫌晦氣,命人都扔到了府里堆放雜物的柴房裡。
倒是巧了,傅家的柴房就在北院後頭。傅錦儀偶然得知后,忙趁人不備去翻了一回,還真找著些有用的東西。那護腿的緞面上髒了一大塊,想是下人挑揀的時候覺著是個爛的,就給扔了。傅錦儀把面拆了,重新縫了個花樣,想著是個好東西丟了可惜。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用處。
面前的傅萱儀有點蒙了。
「你……你什麼意思!」她張口結舌道:「這是,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