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幫忙
「八姑娘,咱們也回去吧。」空無一人的靶場上頭,孫嫂子給傅錦儀披了一件衣裳,勸道:「天色晚了,景和院那邊也該散席了。黃昏風大,您不要站在這兒。」
傅德曦已經被景和院的人帶走了。傅錦儀一個人站在三排箭靶前頭,手裡握著傅德曦方才用過的弓。
傅錦儀看著這張弓,半晌笑了,將弓遞給孫嫂子。
「回去。」她點頭道,伸手將外衫攏起來。正轉身欲走,身後傳來一聲沉肅的男聲,喚道:「傅錦儀。」
這三個字緩慢而清晰,傅錦儀一驚,猛地轉過身來。
「是誰?」她大聲道。
方才跟隨徐策的賓客們早都散了,哪裡又冒出來男子的聲音?而且,對方叫的,不是「八小姐」,是她的閨名。
也就是說那絕對不是外院的小廝了……
傅錦儀回頭張望,終於,在靶場后的楊樹林子里閃出一個高大的人影。對方定定站著,面容沉肅,目光仍舊銳利如刀。
傅錦儀看清了他,有點喘不過氣。
這位徐大將軍的惡名她是多少知道一些的。當初他在淮南從軍,流寇橫行,又有白蓮教當道。為了掙軍功,聽說他把那些俘虜的亂黨抽筋扒皮,甚至使用一種頭頂灌水銀的辦法把人皮完整地扒下來、裡頭裝滿稻草,矗立在府台外以儆效尤,果然那段日子亂黨就收斂了很多,他也受到上峰賞識……
徐策對待敵人的殘忍手段層出不窮,雖然他平定流寇立了不少功,但京城和淮南不一樣,京城繁華鼎盛,貴族們大多醉生犬馬,聽到這樣的消息自然對徐策敬而遠之。而最讓京城貴族們驚駭的,還有另一件徐策的私事。
那件事情傳得有些模模糊糊,也不知是真是假。聽聞徐策並不是一直光棍到二十多歲的——他在軍中時曾有過未婚妻,是其副將的女兒。後來,他揭發了那位副將通敵叛國的罪名,將其滿門抄斬,已經定親的妻子也在其列。這也就罷了,更嚇人的是,聽說此事還是他引誘其未婚妻說出了家族的秘密,這才抓住把柄順蔓摸瓜,扯出了對方的大罪。這事兒傳到京城后,大家對那通敵叛國沒有興趣,倒是對徐策娶妻的八卦很熱衷。
大家都認為徐策是個卑鄙又殘忍的小人。
傅錦儀也很害怕。對待敵人不擇手段也就罷了,對自己即將成婚的妻子,竟也不留一條活路……
「徐,徐大將軍!」她抖著手,訕訕地行禮道:「大將軍,您怎麼在這兒?」
「本官落了一件東西,回來拿。」徐策說著,一壁緩步近前,挑眉散漫地問她道:「方才那個你拼儘力氣都要幫的人,是你的親哥哥?」
徐策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將軍,面孔冷冽,腳步的聲音都沉得令人畏懼。傅錦儀更加瑟縮地厲害了,回道:「正是,我是他嫡親的妹妹。」
徐策「唔」了一聲。
傅錦儀以為他不過隨口一問,心裡剛鬆一口氣,卻又聽對方道:「傅錦儀,真正幫了你哥哥的人,是我。你是不是應該對我道謝呢?」
道謝?
面前的徐大將軍,是在跟她討要一次謝意?
傅錦儀有點傻了,然而看著徐策那張黑臉,她哪敢不從,連忙道:「是,是,多謝大將軍為我哥哥說話。」
徐策盯著她的頭頂。
十二歲的傅錦儀,身高還不到他的肩膀。徐策看了半晌,笑道:「傅錦儀,一個小丫頭片子啊。若我記得不錯,你這已經是第二次在本官頭上動土了啊?」說著,他那一張黑臉湊得更近了,緩慢道:「可別告訴我你忘了上一回的事!」
傅錦儀這回是真傻了。
她怔怔地看著徐策,不論是身高的優勢還是對方臉上的冷冽氣質都讓她感覺到威壓。她抿著嘴唇,訥訥道:「大將軍,上一回的事?」
話音剛落,她突然想起來了——是那一次的事兒!在國公府里的時候!
「大將軍,您是說……」她的手都開始抖了。
「我母親的壽辰!」徐策緩慢道,盯著她的眼睛:「傅錦儀,你倒是能耐啊。上一回你利用我對付了你的嫡姐,這一回,你又要利用我幫你的哥哥。京城裡沒有人不知道我徐策殺人如麻的惡名,敢在我頭頂上動土,你膽子挺大。」
傅錦儀這會兒若還不明白,她就是真傻了。她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了,心裡暗罵:這徐大將軍就是這樣的?回來拿東西遇上了她,就要和她理論這些事兒?
先前還說那蕭雲天氣量狹小呢,如今看來,這徐策可是沒好到哪兒去啊!傅錦儀是真不明白,自己一個小小女子,在您堂堂的二品指揮使將軍跟前耍了兩回把戲,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已。這天底下不是誰都跟您一樣手握重權能決定旁人生死的,更多的是我這樣的被人捏著性命艱難求生的。您身居高位,就不能稍微寬宥我一點?
還要和我一個弱女子計較?
也罷,我傅錦儀今兒算倒了霉。上回在馬車裡不還被您窺探了一回么,難怪啊,就知道您這人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喜歡偷窺女眷的容貌,又喜歡斤斤計較!
傅錦儀又羞又惱,只是面對徐策這尊神,她只有怕的份兒。她膝蓋一彎就想跪下請罪。
膝蓋還沒戳到地上去,對面徐策一隻手伸過來揪住了她的衣領,笑道:「喲,這就怕了?」
「徐大將軍,您,您饒了我吧!」傅錦儀都想哭了,她用一種誠懇的敬畏看著徐策:「我錯了,我不該在您眼底下耍花招,只是我也沒辦法……您大人大量,就放我一馬吧?」
徐策扯唇笑著。
「也罷,你雖然得罪了我,我身為朝中武將,卻不好和你計較啊。」他輕輕地嘆一口氣,又差點把傅錦儀氣死。
你還知道你不該和我計較啊!
「實不相瞞,我和你們傅家交情並不深。」徐策將她放下了,淡淡道:「若不是為著試探那武安侯的底細,我今日是不會來此赴宴的。小丫頭,我瞧著你似乎也和那武安侯不對付啊?」
傅錦儀眼角一抽。
那碗涼茶……該不會真被你看出來了吧?
「沒,沒有的!」她當然不敢承認:「徐大人,那是我姐夫,又是我們傅家的依靠,我怎敢得罪武安侯!」
徐策瞧著她一雙清亮的眼睛,只笑道:「你這丫頭一貫是個不老實的。你說的話,十句裡頭有一句真的就頂了天了,可騙不住我。」
在徐策看來,這傅錦儀是真不老實。就說方才那個叫傅德曦的少年,是她嫡親的哥哥?笑話,傅德曦是原配所出,她的生母是個姨娘,怎會是嫡親。而這樣論起來,這個小丫頭和傅德曦是同父異母,本該沒什麼交情,她為何要幫傅德曦,這又是一個猜不透的秘密了。
徐策並沒有追問下去,他盯著傅錦儀的眼睛,那張黑臉上盈滿了淺淺的笑。傅錦儀可沒心思瞧他,有些慌張地道:「大將軍說什麼,我聽不明白。我不敢對將軍說假話的。」
傅錦儀不知這個徐策何時能放過自己。
「你明白著呢。」徐策輕聲笑:「好吧,不逗你了。你放心,我倒不會為了國公府的事兒為難你,我過來,是想著幫你的。」
「幫我?」傅錦儀又愣了。
「你瞧你,自個兒單槍匹馬地,能斗得過武安侯?」徐策的聲色放緩了,他彎下腰來,平視著傅錦儀的臉孔:「庶出的身份,父母長輩都不看重,為著得到家裡長輩的喜歡,竟連斷臂這樣的招數都要用。我看出來了,你怨恨武安侯蕭雲天,所以才冒險害他。可我問你,這一回你贏了,你就能永遠贏下去嗎?只要一回失手,你或許就會付出性命。」
傅錦儀定定地睜著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
「小丫頭,別這麼逞強。我雖殺過很多人,卻不願看到你吊著胳膊的可憐模樣,更不希望看著你死在我眼前。」徐策依舊笑著:「我不知道武安侯哪裡得罪了你,也不知道你那嫡母和姐姐為何對你恨之入骨。我只告訴你,我能幫你。恩,就說眼前的事兒吧,我覺著你需要一個醫術精湛的名醫來給你哥哥診治。」
傅錦儀原本怔忡地愣著,聽到最後才反應過來。她輕輕吸一口氣,吞吐道:「您,您真要幫我?您要幫我請人醫治我哥哥?」
徐策一雙大手揉在了她頭上。
「恩,幫你。我已經吩咐人去辦了,過不了幾日,會有宮裡的御醫上門診治,先探探傅德曦的病情。」徐策聲色散漫,手上卻又揉了兩下子,直把傅錦儀梳得平整妥帖的髮髻揉得毛毛躁躁。
傅錦儀有點不舒服地偏了偏頭,那雙大手卻似黏住了一般,跟著她的頭一塊兒動。
好吧……有求於人的時候,就不能太計較了……
她忍著頭上的不適,咬唇道:「徐大人,您能這樣做,我不知如何報答。您有什麼事兒,儘管吩咐我吧。」
徐策手上的動作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