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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折磨

  入夜時分翠鵑被送了過來,初桃還沒睡。她不大情願地把那間涼鋪指給了謝氏住著——那地方本是夏天暑熱的時候睡的,冬天該睡暖閣。如今都十一月份下了雪了,初桃偏讓翠鵑睡那涼鋪。


  隨後,初桃讓翠鵑伺候她洗腳洗頭洗身子,最後將今日換下來的衣裳推給翠鵑洗。按理說兩人身份相當,翠鵑是不該給她洗的,只是翠鵑明白如今自己在趙姨娘手底下,哪裡有反抗的力氣?她早也不要臉了,洗就洗,伺候人就伺候人,又不會掉塊肉。


  只是,很多事兒可不像她想的那麼簡單,以為放下了臉面就能過日子了。她盡心儘力地把初桃伺候好了,又洗完了那盆子衣裳,到睡的時候竟已是三更天了。她困得倒頭大睡,那涼鋪上竟只有兩床夏日的薄被子,她裹著身上的棉襖再裹著被子,差點又沒凍死她。


  而第二日天不亮,她就被初桃拿著棒子敲門敲起來,說是要趕緊拾掇了去趙姨娘跟前伺候。初桃自己坐著吃早飯,翠鵑的那份本是一樣的清粥小菜,然而那粥裡頭竟然裹著三根長頭髮,不用說就是初桃掉的。翠鵑如今能忍受臉面上的凌辱欺壓,卻著實無法忍受這裹著頭髮的粥——她一生中不論落魄還是富貴,都是有下人伺候、錦衣玉食的小姐和貴婦,哪裡吃過這樣的東西!

  於是翠鵑一口都沒吃,餓著肚子跟去了正房。這通房丫鬟不是一般的丫鬟,平日里除了站在門邊上打個帘子、給上頭人端個茶,也不會有什麼粗活。趙姨娘如往常一樣,把初桃叫道跟前陪著她下棋,卻命令翠鵑去擦她房間里的地板。


  擦地板這活是最能調理人的。站著不成、跪著不成,只能半蹲著,蹲一會兒就累得頭昏眼花。偏偏翠鵑早上沒吃東西,又是從沒幹過這樣粗活的,她蹲在地上擦一會兒,累得氣喘吁吁地站起來;再擦一會兒,那臉色都泛白了。還沒等擦完一間屋子,她累得五臟六腑都快喘出來了,頭上疼得厲害,站起來時便一頭栽到在地。


  趙姨娘見她暈厥了,瞧也不瞧,卻是責備初桃道:「她是新來的,很多事情不會做,我讓你教她,你是怎麼辦事的?連個地都不會擦!」


  初桃連忙跪下來請罪,一壁道:「姨娘,我也是盡了心的啊。我瞧她不是個笨的,根本就是偷懶!這做丫鬟嘛,不論聰不聰明、能不能幹,偷懶是絕不能饒恕的!她這樣的,教訓幾頓也就好了!」


  初桃本是趙姨娘提起來的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思,這一番話也是說得對了她的胃口。趙姨娘便笑道:「那就依你。」命人取了昨日凍住的砧板過來。


  那砧板是篩糠用的,上頭有許多細密的縫隙,一到冬天,若裡頭有水,就能凍成一根根針一樣的冰柱子。若是人跪在上頭,冰針穿破了膝蓋,和那刑訊用的釘板有異曲同工之妙不說,更勝在冰會溶在血肉里,不留痕迹又能落下嚴重的風濕病。


  其實大戶人家裡,處罰下人都是按著規矩打多少板子,明面上不敢這麼折磨人。然而這翠鵑身份特殊,若是打她板子,傷在外頭,日後老爺過來一瞧就知道了。跪冰針的話,那麼小的針眼子,面上的皮很快就能癒合,裡頭的傷誰又看得見?

  趙姨娘讓人拿了砧板過來,潑醒翠鵑,堵了她的嘴讓兩個丫鬟按著跪上去。翠鵑這輩子哪裡受過這樣的罪?疼得她拼了命地掙扎,喉嚨里發出嗚嗚咽咽的慘嚎,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抽搐。抽了不過片刻,下頭竟解了小解,弄得滿屋子都是尿騷味。


  最後她自然又暈過去了,被人抬回房裡。初桃聞著她身上的味兒,很是噁心,跑回去拿冷水又給她潑醒了,命她把自個兒擦洗乾淨了再進來。那翠鵑抖著兩條腿,提著一桶冷水在柴房裡把自個兒洗了一回,又把衣裳換了,才敢進屋。


  這還是第一天,翠鵑簡直活不下去,不知日後該怎麼挨。而那初桃也是個人才,變著法地調理她。今日擦地板,明日洗馬桶,後日舂米,也不顧翠鵑腿上傷勢嚴重。一日三頓飯,沒有哪一頓是好的,要麼是有頭髮甚至是蒼蠅,要麼是餿的。然而再怎麼噁心,那翠鵑還不得不拚死吃下去。不吃沒力氣幹活,可不是凈等著趙姨娘抓了把柄,再受那些殘忍至極的刑罰么。


  這麼折騰到第四天,翠鵑病得爬不起來,高燒不退。趙姨娘生怕她死了,只好自個兒破費了半吊錢給她抓藥吃。剛吃得能起來了,初桃又罵她裝病,將她一頭青絲捆著繩子吊在柴房裡頭。


  這樣的吊法乃是衙門裡有名的「吊天平」的酷刑,折磨起犯人來既不會留下明顯的傷,又效果甚好,和老虎凳、拶指、夾棍一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東西。


  翠鵑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頭髮上,吊上去那一瞬就疼得慘嚎。吊了兩刻鐘,她大汗淋漓、渾身顫抖,吊了半個時辰,便又失禁了。初桃可不會放過她,任憑她尿在地上。最後直從入夜吊到凌晨,翠鵑不知暈過去多少次,那柴房裡頭屎尿都有,臭得能把人熏死過去。


  翠鵑這邊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的女兒傅妙儀的日子倒是有了轉機。


  ***

  蕭雲天肯拿著自己父親當年對鄒家庇護的恩情,去給傅家的子孫換一個求學的機會,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被太后貶斥后又失了名聲,鬱郁不得志,多日下來被同僚們擠兌地苦不堪言。雖然艱難,但他蕭雲天可不是那些一肚子草包的紈絝,他可是讀過書上過戰場做官多年的人,自然能想出應對之策。


  他先是拉攏了幾個從前對他忠心耿耿的下屬,只是人都會審時度勢,除了那些極為忠誠的人,其餘的大多不願意再和他結交。他兜兜轉轉一圈下來,並沒有太大的收穫,卻更驚恐地發現父親從前積攢下來的勢力早已緩慢地流逝了,蕭家的沒落其實並不是從這次被貶開始,也不是從他被召回京城開始,而是從父親死的那一日就開始了!

  父親當年鎮守邊關,帶出了一大批才德兼備又忠心耿耿的武將。可父親和兩個哥哥先後戰死後,自己一個幼子勢單力薄,便壓不住京城裡新派來的武將們了。皇族一向忌憚武將,這十年以來,陸續有北疆的武將調任京城、再有新的人調往北疆。如此換來換去,換得北疆分崩離析。


  而那些忠心的下屬們,也開始被朝廷打壓。朝臣不得結黨營私,這一條是寫進律法里的,朝廷對蕭家軍和其下屬這樣抱團的行為是光明正大地打壓的,很快使得蕭家軍內部離心。而最後連蕭雲天自個兒也被召回京城,北疆這塊地方,已經不屬於蕭家。


  蕭雲天早已不是封疆大吏。


  朝廷對付武將一貫用這樣的法子,只是蕭家不過興盛了十幾年的功夫就被打壓下去,比起徐家就差得遠了。這都是因為蕭家底蘊淺薄,稍微一點風浪刮過來就承受不住,收攏過來的下屬們也沒有太深的交情,自然容易離心;而那些真正的千年望族,樹大根深,和其餘的眾多氏族都有盤根錯節的干係,牽一髮動全身,動了他便會惹起一大群氏族的反抗;並且,其還擁有百餘年積累出來的、以聯姻維繫的忠心的屬官們,不會因為一時的利益而反目。這樣的家族才是真正令皇室頭疼的。


  蕭家早就走下坡路,而且滑得越來越厲害,這是蕭雲天直到現在才看清楚的問題。這種境況令他簡直要抓狂。


  若一味放任這樣的走勢,蕭家遲早會被皇室削得連伯爵都不是,隨後再被同僚鯨吞蠶食。蕭雲天挖空心思想著怎樣才能重振家業,最後並沒有什麼好辦法,卻是不得不用上了最笨的法子——那就是權財交易。


  錢這個東西,大家都喜歡。


  在皇權的統治下,錢財的作用其實並不是很大,只要皇帝一句話,家都抄了,還談什麼積蓄。若你有了權,四周的人都搶著送錢給你,一夜之間也就有了金山。只是……若要解燃眉之急,收攏一些短期利益,錢還是很好用的。


  蕭家現在就是要解燃眉之急。


  蕭雲天搬出了他父親留給他的所有的家產,花重金求購了一些價值連城的擺件珍寶一類,投其所好地給能幫上蕭家的臣子們送去。有的人不樂意為他做事,有的人倒還真看上了他送的東西,開始為他所用。


  這畢竟是個笨法子,付出的代價高,回報倒不算高。蕭家又不像徐家、邱家一類,家大業大,家族裡總有那麼幾個旁支是專門做生意的,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拿出金山銀山來支持嫡枝。蕭家才發家幾年,哪有什麼經商的旁支,幾日下來家底都快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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