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錦儀心內忐忑,面上也不敢顯露,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上頭太后看著女孩子們笑得慈和,道:「除夕夜裡讓你們陪著我這老婆子過,也是勞煩你們了。」
眾人都忙稱不敢。三皇子妃笑道:「祖奶奶能邀我們過來,是我們的福分呢。」
因為三皇子體弱多病無法繼承皇位,三皇子夫婦在宮中並不起眼,封地在三千里之外的樓蘭。他們已經三四年沒有回來過了,今年趁著年關時回京拜見。
三皇子是個病秧子,三皇子妃倒是個能說會道的精幹人。不過從前也是沒她說話的份的,如今因著二皇子豫王失寵,連帶五公主昭嬌也蔫了,三皇子妃才敢在太後跟前出頭。
太后笑而不語,招呼大家一同聽曲。大家互相笑鬧幾聲,也都老老實實地坐著。不過唱了幾句,又有兩個女官捧著冊子上來,趙太后吩咐道:「讓她們點去。」
原來這是太後娘娘要讓大家一同點戲。女官自然先將冊子捧到昭嬌公主面前,昭嬌對此稔熟慣了,隨手指了一個「清平樂」,是宮中最尋常的曲子;隨後冊子又轉到了六皇子妃馮珍兒手中。馮珍兒也不敢造次,點了一個「長安賦」。
這兩位正主兒點的都是尋常的曲子,自始至終都安靜地坐著,不曾朝傅錦儀身上瞧一眼。傅錦儀覷著兩人動作不由鬆一口氣——看起來,這兩位小魔頭今日應該不會找自己的麻煩了吧?畢竟趙太後跟前可不比別處,誰敢當著太后的面放肆!
冊子在女孩子們手裡傳來傳去,上頭幾位郡主們都點了戲。除了那醇王的女兒淮南郡主性子跳脫,點了個有趣的武戲,其餘的人似乎都不敢有多餘的動作,紛紛點了些平淡無奇的東西。趙太后性格隨和,瞧著都說好。
冊子終於傳到了傅錦儀手裡。
傅錦儀拿過來掃一眼,這黃梅戲的曲目和京戲大不相同,好在她此前也是聽過的。她身為一個身份平庸的臣女,自然不求出彩但求無過。她點了一曲「桂宮望仙」。
太后笑而不語。
淮南郡主是個圓滑而又愛說話的人,客套地誇了兩句,而那昭嬌公主因失了聖上寵愛,神色一直茫然麻木地很,竟是沒有當眾刁難傅錦儀。傅錦儀覷著昭嬌低眉的模樣,大鬆一口氣。
看樣子,今日會是個平安日吧……
傅錦儀老老實實地坐著,檯子上已經唱開了。
眾人都津津有味地聽戲,幾位公主和王妃笑盈盈地和老太后搭話。戲子們唱了一曲又一曲,另有小廚房為太后和眾位貴人們呈上了精緻可口的夜宵,大家一壁享用一壁聽曲,一屋子其樂融融地。
只是就在眾人說笑之時,外頭突地進來一個神色慌張的女官,跪下道:「稟太後娘娘……安慶郡主在外求見!」
安慶郡主?
傅錦儀一愣,若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位郡主不就是太子的嫡長女么?只是,此前因著她和太子妃不和睦,還衝撞了太子妃的肚子,皇後娘娘重罰了她,如今還在禁足中呢。
趙太后也是微微驚愕,隨即拉下了臉,道:「她來做什麼?不好生地跪在佛堂里為她那沒出世的弟弟思過,過來這兒做什麼?東宮為何要放她出來?」
女官戰戰兢兢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安慶郡主身份貴重,又硬要闖,奴婢等攔不住。」
趙太后冷哼一聲。
一屋子的氣氛頓時僵硬起來,台上戲子么也不敢出聲,紛紛跪在地上。在座的和敬公主看老太後生氣了,忙請罪道:「是太子殿下和兒臣沒能管教好她,等回頭,太子殿下定會好生教訓她的。」說著,瞧趙太后仍是怒意未消,又道:「這丫頭平日里雖然不懂事,倒也有幾分良心,她今日違反禁令硬要過來,怕是想給太後娘娘磕頭盡孝的。她禁足多日,大過年地也不能進宮來磕頭,應是心裡過意不去。」
這話說得巧妙,趙太后聽了臉色稍霽,抬手道:「也罷,就讓她進來磕個頭吧。」
女官便傳安慶郡主進殿。只見外頭珠簾微動,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低眉近前,身量纖弱,步履聘婷。眾人都望著她,傅錦儀也一時呆住。
她原本以為,這安慶郡主應是個和昭嬌公主一樣刁蠻的女孩子,仗著長輩的寵愛肆意妄為,為人桀驁。但此時見到了真人,只能說是個嬌弱安靜、甚至有些楚楚可憐的小姑娘罷了。
安慶郡主在趙太後跟前跪下了,先就磕了三個頭,並請了罪。趙太后瞧她一副怯弱文靜的模樣,心裡的火倒是消了,點頭道:「難為你有這份孝心。」
其實,安慶郡主在皇室里的確是個集萬千寵愛與一身的孩子。她的兄長是聖上的嫡長孫,她則是聖上第一個孫女。聖上和趙太后都老了,難免隔輩親,對安慶郡主的寵愛和昭嬌公主都不同。
趙太后心裡頭對這個重孫女是最疼愛的,看她乖巧服軟,自然不會再生氣。安慶郡主跪著說了幾句拜年的吉祥話,突地從袖中掏出一樣錦盒,雙手奉上道:「旁的人都給老祖宗進獻了年禮,孫女禁足這些日子也無法操辦什麼,只得了一串沉香木的佛珠,特意獻給老祖宗。」
趙太后輕輕挑眉,旁側三皇子妃有心討好,笑道:「喲,竟還帶了東西過來,你年歲小本不必的。」
趙太后也露了笑,道:「呈上來瞧瞧吧。」
便有兩個嬤嬤上前捧了安慶郡主的錦盒呈給太後娘娘。趙太后親手打開了,一股子撲鼻的沉香味道彌散開來,眾人也都伸長了脖子瞧。只見錦盒裡的佛珠顆顆滾圓,每一顆上頭還都刻著佛祖坐禪像,雕工精緻。
趙太后自然滿意,笑道:「佛珠多是紫檀木雕琢,沉香木世間罕見,這宮裡也沒有幾塊的。」又多瞧了兩眼那珠子上的雕工,道:「這佛珠的小像也很是有趣。」
原來那十八顆佛珠上頭,雖然都雕刻了佛像,但每一顆的神態動作都大不相同,顯然是花了心思的。安慶郡主抿唇一笑道:「這還是孫兒想出來的主意,先前父親知道之後還不高興呢,說是佛祖的神態莊嚴肅穆,哪裡來這麼些凌亂的動作?孫女卻以為,佛祖普濟眾生,自然明白眾生百態,佛祖也不會永遠都保持一個樣子的。」
眾人看著稀奇,都湊上來瞧,紛紛讚歎起來。不是眾人抬舉安慶郡主,實在是她的確心靈手巧,從前可沒有人這樣雕刻佛珠的。
「安慶這孩子平日里是淘氣了些,不過到底是個懂事又識大體的,哪裡會差。」趙太后笑著誇口道:「好孩子,你今兒就陪著老祖母吧,等回了頭,祖母替你求一求你父親,讓他赦了你的禁足。」
趙太後年紀大了,對待小孫女的確寵溺地過分了,安慶喜上眉梢,連忙磕頭謝恩后爬起來坐在了趙太後身側。只是她剛坐定,不少人的臉色就難堪起來。
安慶郡主坐下來的位置,可是緊挨著老太后的。民間大戶人家裡尚且有排座次的規矩,宮裡頭的規矩就更大了。尋常時候,聖上、太後身邊的位置,也只有皇后或太子一類的人物能坐,連皇妃公主們都不敢坐呢。
聖上抱病,除夕夜裡勉強在乾清宮中設了小宴邀請了朝中重臣們,皇后和太子作為正統嫡系都作陪在側。趙太後身前再沒有和皇后、太子一樣尊貴的人,大家也都不敢坐在上頭,紛紛列席兩側。這安慶郡主倒是託大,竟然當仁不讓地坐在了太後手邊上!
不過是個皇孫而已,連那正經的皇女、皇子妃們都不敢呢,她倒敢了!
趙太後生性隨和,又疼愛安慶,倒是絕不會計較這個。只是其餘的人難免看不順眼。那一直沉默著不出聲的昭嬌公主就坐不住了,憤憤出言道:「安慶郡主好大的臉面,我們都是你的長輩,依著你的身份合該坐在我們下首,你倒好,竟敢坐在老祖宗跟前。我好歹是你的姑姑,看你如此做派實在不合規矩,少不得教訓你兩句了!」
昭嬌公主的兄長母親都失了寵,自個兒也受到聖上厭惡,本該安守本分,只是她那刁蠻的性子一時半會可改不了。她言語仍是鋒利無比,一時把安慶郡主臊得下不來台。
安慶郡主一時被罵,臉蛋猛地漲紅了,吞吞吐吐道:「我,我想著咱們都是一家人……老祖宗也說了,除夕夜裡沒有那麼多規矩……」
「放肆!」昭嬌厲聲道:「安慶郡主,你也太不懂事了!老祖宗免了規矩是疼你,可不是讓你妄自託大的!還不快起來,坐到你自個兒的位子上去!」
昭嬌被太子黨打壓地苦不堪言,今日好不容易逮著了太子的長女,安能輕輕放過?安慶的舉止不合規矩是事實,就算昭嬌公主此時當眾甩她一巴掌,旁人也不好說什麼的——昭嬌占理,又長了一輩,教訓侄女是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