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徐策,我來了
這會兒,傅錦儀心裡倒沒什麼想頭了——她只覺得熱!
燥熱之間,外頭院子的兩扇朱門一齊被推開了,二太太、三太太和七姑娘、九姑娘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八妹妹可真漂亮呀!」七姑娘傅婉儀由衷地道。
二太太跟著笑道:「國公府的長媳自然和尋常門戶不同。說起來,咱們大老爺先擢拔了尚書大人,府里又得了爵位,如今縣主也出嫁了……真是鴻運當頭啊!」
二太太的話讓一屋子的人都透出喜上眉梢的笑意。
傅錦儀有些無奈——真應了外人看熱鬧那句話!
「……咱們府里今年的運勢好,今日五姑奶奶本要回來瞧的,只是前幾日傳了信回來,說似乎是有了……」三太太用帕子捂著嘴,咯咯地笑出聲來:「這可是個好兆頭呢。」
傅錦儀客套地笑笑。
好兆頭?傅萱儀的日子倒真是過得風生水起,然而,她又不是傅萱儀啊……
和傅萱儀不同,傅錦儀可沒法子在待嫁的閨房裡偷看新郎官。何家門第不高,進來嘻嘻哈哈地鬧了一場,抬了新娘就走;可徐家卻是堂堂的國公府,京城第一望族,又是握著兵權的武將氏族。徐策是什麼身份?徐家的儀仗和皇族賞賜的排場,足夠讓他連花轎的影子都看不見。
而且,這種時候圍在徐策身邊的,定是皇室里的宗室貴人們,甚至會有幾位皇子前來道賀。其餘巴結逢迎的,更不計其數。徐策忙於男人們的應酬,不可能有心思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屋子……
傅錦儀五味雜陳地被兩個嬤嬤扶著在床上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孫嫂子下去端了一隻大紅描金的盒子,打開了,裡頭是十幾個形貌各異、顏色鮮艷的果子形的糕餅。七夕和穀雨兩人跪在地上,從裡頭拿了幾樣服侍傅錦儀吃下去。傅錦儀哪裡會有胃口,不過咬了兩下子。隨後又有人端了一隻蘋果上來,傅錦儀親手拿了,握在手中。
這都是尋常嫁娶的規矩,倒沒什麼新鮮。
最後由三太太給傅錦儀蒙了蓋頭。眼前刺目鮮紅的一片,朦朦朧朧再也看不清東西。
外頭筵席的熱鬧已經越發鼎盛。老夫人爽朗的笑聲,也隱隱約約地傳了進來。
終於,有一個微微厚重又透著少年稚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來。傅德曦恭敬地拱手道:「八妹妹,可預備好了?」
傅錦儀咬了咬嘴唇,最終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頭致意。
兩個嬤嬤扶起她,傅德曦迎上來,將她駝在背上。傅錦儀能感受道身下的少年已經比從前壯實了很多,寬闊的肩膀沉穩有力,是絕不會將自己摔下去的。
門帘晃動,傅德曦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而不過十幾步,他停了下來。
傅錦儀被塞進了轎子里。
轎簾放下來的那一刻,傅錦儀忍不住抓緊了手中的蘋果,傅德曦卻已經退去兩步遠。
傅錦儀咬緊了牙齒。
轎子抬起來了,隨著一聲聲的贊禮,傅錦儀知道自己離開了傅家的垂花門。原來這麼快,就要再次離開了。
傅家不是什麼好地方。在這裡,她忍辱負重,歷盡艱辛,卻沒有感受到多少家的溫暖。
可終於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留戀起來。
畢竟這是她的娘家……和這裡比起來,婆家只會讓她更加窒息。
傅錦儀下意識地回頭,眼前依然是一片恍惚的赤紅,什麼都看不見。
在這個瞬間,淚水終於無可遏制地流了下來。
***
晉國公府迎娶嫡長媳婦,這自然是京城裡的頭等大事。
傅錦儀的花轎所過之處,周遭的百姓們擁擠地水泄不通。外頭很多女子奮不顧身地喊著:「徐將軍!徐將軍!」,一邊把那手帕和香囊往外扔。
京城的確是個熱鬧的好地方。無論是進士放榜狀元遊街,還是世家公子娶親,都會出現無數奔放而荒唐的場面。
傅錦儀這會兒完全不知外頭的徐策是什麼模樣。
她被顛簸地七葷八素。這徐家與何家又不一樣了,徐家祖籍江南,沒有穿鞋子的規矩,卻有搖轎子的規矩。
轎夫們都是一把好手,傅錦儀明知自己是不可能被顛得摔出去,但仍是忍不住緊緊抓著轎子。外頭人聲鼎沸,這樣的熱鬧,在到達晉國公府的巷子時更勝一籌。
「轎子過來了,轎子過來了!」徐家接引的人並管事媳婦們咋咋呼呼地高喊起來。雖是名門望族,但嫁娶這日是越喧鬧越好,誰也不會責怪。轎子很快停止了顛簸,傅錦儀也沉下了心。
然而轎子沒有停下來。
顯而易見,徐家結親的隊伍無比龐大,騎著高頭大馬的新郎官徐策被簇擁在隊伍的最前頭,他一馬當先跨進府門的時候,被重重包圍在中央的傅錦儀的花轎才剛從巷子南端露了頭。再後頭,還跟著傅家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
十里紅妝,不過如此。
傅錦儀自然明白,所謂的排場並非是自己的福氣,而是伴隨徐家顯赫的家世而來的。傅家這樣的門戶,嫁女兒是用不著上百抬嫁妝的,那些浩浩蕩蕩的箱子里,有很多都華而不實——高攀嫁進勛貴的女子,大多有這個麻煩。
傅錦儀也沒有辦法。
越臨近府門,行進的速度就越慢,顯然府門前頭圍攏了太多的人。轎子一度停在了府門外,頓了一瞬才再度抬起來。恍惚之中,傅錦儀感覺到自己穿過了府門,又穿過了正房園子的大門。
轎子終於徹底停了下來。
「壓轎!」一位嗓門大的媳婦喜氣盈盈地喊道。
轎子落在地上,傅錦儀並不敢動。她竭力端正身子,手中的蘋果被正正地放在小腹前頭。
無數道打量的目光射了過來。傅錦儀輕輕吸了一口氣。
很快,邊上四五個體面的婆子蜂擁上來。一人掀起帘子,兩人將她從轎子里架著出來,最後一人不由分說地塞了一大捧的紅色綢緞給她。傅錦儀抓住這一捧綢緞,立即如抓住了什麼稻草一般,死死地握在手中。
她知道,綢緞的另一端,就是徐策。
蓋頭晃晃悠悠,她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徐家的兩位全福夫人上來接過她的手,笑著道:「新娘子跨火盆了!」
徐家請的全福夫人是戶部侍郎的夫人和安郡王的世子夫人。兩位夫人因身份顯赫,膝下又兒女雙全、得到婆家的愛重和夫君的敬重,皇室里凡有喜事,便時常請這二人。
事實上,能如她們二位一般,被世人稱作「全福」的人,京城裡還真找不出多少來。
傅錦儀極為小心地跨過了火盆。很幸運,火盆沒有燒著她的衣裳,吹起來的黑灰也沒有沾染上來,只有這樣,才能保障後半生的福分。
因著人多擁擠,屋子裡的空氣都是燥熱的,身上越發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傅錦儀頭上的金冠又壓得她頭昏眼花。
很快她被全福夫人按著跪下了。
手中的綢緞突然地緊了一下子,這是身邊的人一塊兒跪下了。和先前的禮數相比,拜堂反倒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四周的人聲太吵鬧,她只聽見晉國公大人低沉地「嗯」了一聲,沒能聽清婆婆的聲音。
傅錦儀跪得頭腦發昏,熱氣一層一層翻滾上來。她心裡想:這還是四月份,若是七月份出嫁,那真是莫大的折磨了。
好在很快被送進了內室。
四周的人越來越少。全福夫人終於鬆開了傅錦儀的手,換成她陪嫁過來的大管事孫嫂子親自攙扶她。握著孫嫂子那粗糙的手掌,傅錦儀終於稍稍安心。
等坐下來的時候,她才輕輕鬆一口氣。
「可是累著了?」身邊有個低沉的嗓音問道。
傅錦儀嚇了一跳,片刻才回過神——原來徐策已經坐在了她身邊。
「沒那麼累,是熱的。」她出口回答道:「你不熱么?穿這麼多……」
幾句話出來,她突然發覺不妥——這不是傅家,這是徐家!
蓋頭都沒掀,她怎麼能給婆家留下話多的印象?
心裡暗叫糟糕,連忙閉上了嘴。徐策只是輕輕地笑了一聲,道:「蓋頭也做得太厚了——我現在要挑蓋頭了。」
四周驟然響起一陣鬨笑。
「大將軍和大少奶奶倒都不怯生。」幾個媳婦大笑道。另一個媳婦笑道:「大將軍心急了,片刻等不得就要挑蓋頭了!」
眾人的笑鬧讓傅錦儀再次出了一身汗。
能進洞房裡的人,定是有些身份的,要麼是徐家的親戚,要麼是和徐家交好的賓客們的夫人。周遭人聲嘈雜,傅錦儀完全聽不出來是誰。
不過這幾個媳婦們倒都是起鬨的好手。
幾人搶著去拿喜秤遞給徐策,一壁推推搡搡道:「快讓我們瞧瞧新娘子的模樣!」
徐策輕巧地抓過來。
他緩慢地勾起蓋頭的一角,傅錦儀渾身一僵,隨後感覺到眼前光亮大盛。
「哎呀,新娘子真漂亮呀!」眾人都笑著道:「恭喜恭喜,大將軍可真有福氣……」「是呀是呀,早就聽說傅家的小女兒生得如花似月……」
旁人的誇讚也就罷了,徐策那雙灼灼的眼睛,卻讓她再也端不下去了。
傅錦儀忍不住低下了頭,還好臉上的粉那麼厚,瞧不出來滿臉通紅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