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怎麼會這樣!」徐太夫人愕然道:「這也太……前頭我就聽了幾句消息說是小皇孫不大好,方才進宮的時候倒是四處都張燈結綵的,還以為沒那麼嚴重,卻沒想到……皇後殿下,這件事情聖上知道嗎?」
徐太夫人拋出的這個問題,看似和小皇孫的生死沒什麼關係,實則卻是關乎命脈。
誕下痴兒、死胎之類的事兒,比起孩子的性命,皇室顏面才是最要緊的。傳出去了,百姓們若是謠言四起說皇上不受上天庇佑、失了福分,那可就糟糕了。而對東宮來說,這樣晦氣的消息傳到聖上耳中,聖上會不會認為太子天命不佑?
豫王那邊再加一把火,這事兒就更沒法收拾。
皇后自然明白徐太夫人的意思,臉上一沉,搖了搖頭。
徐太夫人就嘆了一口氣。
果然沒有告訴聖上……小皇孫明明命不久矣,卻還故作喜慶地在三宮六院里張燈結綵,一是為了掩飾,二卻是一種沖喜吧。
「不知母親有沒有什麼認識的名醫,宮中周御醫已經診治過了,拿不出辦法來。」皇后憂心道:「好歹是太子的嫡出皇孫,我的心也是肉長的,不忍看他病死。」
徐太夫人道:「既然皇後殿下求到我們頭上,我們徐家自然竭盡所能。我先前倒是知道幾個雲遊在外的神醫,等明日的洗三禮過了,我便安排人送進來。只是成不成,就看這孩子的造化吧。」
徐太夫人說得並不樂觀,太子妃的母親連忙對她跪拜,讓人扶起來后卻又嚎啕大哭,道:「可憐的婉娘,是受了多大的苦楚才生下這個孩子,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呀……」
皇后和徐太夫人只能好言勸她,陳家的宗婦、原配太子妃的母親一同來了,瞧見此景也是觸及了心腸,想到了自己的女兒當初就是死在這個屋子裡的,竟跟著哭起來。一時間滿屋子都是哭聲。
還是皇后勸眾人道:「太子妃還躺在裡間呢,你們不要吵著她了。」一壁命宮女們將眾人請出去。旁人也就罷了,然而那太子妃的母親哪裡肯走,扯著皇后的裙擺跪在地上道:「求我進去看一眼婉娘吧,就一眼……」
皇后搖頭看著她,還是讓人把她拉開了,道:「如今你是這幅樣子,太子妃見了只會更傷心,你去看她能有個什麼好?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太子妃的母親便哭天搶地地被架了出去,其餘的人更不敢多留,紛紛退到外頭給太子妃磕頭。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官急匆匆地跑進來了,跪著道:「稟皇後娘娘,太子妃殿下起來了。太子妃殿下說,想要見一個人。」
皇后先是驚道:「不是囑咐她要卧床靜養么,怎麼能起來?!」又嘆氣道:「她是想見她的母親柳氏吧?柳氏沒見過世面,遇見事兒就嚇得六神無主,這會子還是不要見了,沒得給她雪上加霜。」
那個宮女搖頭道:「太子妃殿下說了,想請徐大奶奶進去。」
外頭的人都是一驚,隨即紛紛側目看向傅錦儀。
傅錦儀自個兒也愣了,站起來道:「這……太子妃殿下要見我?」
皇后的目光微微一動,道:「徐大奶奶隨我進去吧。其餘的人,先等在這兒。」
傅錦儀很快被帶進了太子妃生產的寢室。比起外頭掛滿了帳縵的廳堂,這一間內室顯然更加密不透風。所有的日光都被隔絕在外,悶熱而腥苦的氣息撲鼻而來,頭頂上懸挂的夜明珠散發出的雪白光澤反而更給人壓抑之感。
傅錦儀忐忑地看著床上那個瘦弱的人影。皇后率先走了過去,拉住太子妃的手動容道:「我可憐的孩子啊!你且放心,小皇孫是太子的嫡親子嗣,母后如何也不會放任不管的。」
這話讓屋子裡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太子妃的年歲只比傅錦儀稍長,她年幼嫁入東宮,無論是在陳家還是皇室的眼中,她都只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太子王冠上的裝飾。她空有名分卻沒有力量,命運根本由不得自己。
她在東宮中如履薄冰,能換來如今丈夫的敬重和皇后的憐憫,天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母后能這樣想,兒媳感激不盡。」她眼角一酸便要哭起來,皇后連忙道:「月子里可不能這樣。唉,若是小皇孫真不成了……你還年輕,日後有的是機會,可要好生調養自己的身子,不能落了什麼病根。」
太子妃咬著嘴唇強忍淚水。半晌,她倔強道:「不,不會的。我的孩子不會死,他是龍子鳳孫,我會撫養他長大成人……」
皇后的神色里越發不忍了。
「媳婦,你別這樣,今日我把陳家和徐家都請過來了,可他們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這是你的第一個孩子,喪子之痛本宮亦經歷過,本宮都明白……」皇后寬慰她道:「你要想開些。在宗人府的時候,這個孩子就被蛇毒侵體了,他能撐到現在已是不容易。宗人府的事情,本宮和太子都不會忘記的,你和這個孩子,都是我們東宮的功臣。你放心,太子不會虧待你的……」
八個月之前的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波,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忘記。
皇后直直提起此事,底下跪著伺候的心腹宮女們面上都流露出悲切之色。
只是太子妃仍舊死死咬著嘴唇,半晌,她突地抬頭望住了傅錦儀。
「榮安,我傳你過來,是想要求你幫忙的。」太子妃一字一頓道:「你,一定要幫我,求你了!」
這話令皇后和宮女們都驚愕起來。皇后道:「傻孩子,連本宮和徐家都沒有醫治小皇孫的好辦法,傅氏年輕,她又能如何幫你?」
太子妃的目光卻一刻也沒從傅錦儀臉上挪開。她深吸一口氣,道:「我有一個猜測。當初我雖服了蛇毒,卻也事先用了解藥,不應該導致小皇孫喪命。而且,小皇孫如今的癥狀和蛇毒中毒並不相似。」
太子妃說完這句話,傅錦儀的臉色也跟著發白了。
太子妃的猜測……她同樣猜到了。
果然,太子妃再次開口了:「所以,造成小皇孫患病的原因,或許根本不是蛇毒,而是另有真兇。榮安,能夠在東宮眼皮子底下謀害小皇孫,讓人抓不住把柄不說,我們還拿不出救治的辦法。如此拼盡全力,你覺得這個真兇,會是誰呢?」
傅錦儀的呼吸猛地頓住了。
她一張臉憋得發青,半晌,在太子妃步步緊逼的目光中,她訥訥地吐出兩個字。
「蕭家。」
她其實也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敢說出來。
蕭家被徐策逼得太緊了,致命的把柄被敵人握在手裡,誰知他們的明天是什麼樣的?在這種情況下,活命的辦法有很多種,而順從徐策的意志成為太子黨座下的走狗和犧牲品,無疑不是什麼好選擇。
如果能抓住另一個籌碼,以此威脅徐家的話,倒還有半分生機。
「對!就是蕭家!」太子妃緊緊攥住了被角:「我是孩子的母親,我願意拿任何東西換小皇孫的性命!蕭家眼看就要滿門抄斬,就像是走投無路的豺狼,自然什麼都做得出來!此前徐策進宮向太子殿下稟報此事時,我就警覺了,卻沒想到還是讓他們得了手。榮安,現在我只能求你。只要你肯向蕭家低頭……」
這話一出,不光是傅錦儀臉色雪白,皇后的身子也僵住了。
「太子妃!」皇后倏地打斷了她的話,方才的憐憫神色早已被威嚴的肅穆代替:「你是東宮正室!蕭妃不過是我徐家的手下敗將,你竟要向她低頭?!」
太子妃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母后莫要動怒。」那冷嘲的神色不過一瞬,她再次低下頭,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楚楚可憐地盯著前方:「兒媳自然不敢壞了太子殿下和母后的大業。兒媳的意思,不過是想要求榮安縣主幫忙。榮安縣主是徐大將軍的正室,只要她出面矇混蕭家,假意求和,兒媳相信蕭家不會拒絕的。」
皇后愣愣地看著她。
而傅錦儀的臉色卻已經白如金紙。她的嘴唇哆嗦著,她甚至不敢看太子妃。
很久,皇后終於開口了。只是這一次,她的目光定在了傅錦儀身上。
「榮安,你……」她吞吐了一瞬,道:「你也看到了,小皇孫危在旦夕。這可是太子嫡親的血脈,本宮不忍心看他夭折。你就當是幫幫太子妃,只要你肯出面,蕭家會鬆口的。」
傅錦儀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小皇孫真是蕭妃所害,她想要以此為要挾交換被徐家抓住的把柄,手裡就一定留有救治的解藥。
自己身為徐策的正室,自己能夠出面,正是蕭家希望看到的。只是聽皇后的意思,她是不可能交出蕭家想要的東西的!
小皇孫的性命固然要緊,然而徐策手中的把柄也萬萬不容閃失啊。甚至到了萬不得已,皇后或許會捨棄小皇孫。
皇后絕不會交出蕭家通敵叛國、偷盜兵器的物證!而自己,將孤身一人前往蕭家,用並不存在的籌碼來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