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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我知道一切

  倒是薛氏面不改色,張口道:「是是是,您是菩薩心腸,何必與我們螻蟻一般的人計較?您看,徐榮已經死了,我只剩徐敏一個親子……徐玥遠嫁暹羅如今生死未卜,您就當可憐我……」


  傅錦儀微微嘆一口氣。


  薛夫人不愧是妾室出身,楚楚可憐的作態在國公爺身上用了一輩子,這會兒竟還敢用在她身上。


  是啊,她很可憐……拼盡了一生的努力才得到正室的名分,可誰料到還沒坐穩一年半載,這天地就顛覆了。皇族都不復存在,何況晉國公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用性命交換來的一切榮耀,眼睜睜地隨風而逝。


  只是這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薛夫人可憐,林漪瀾又何其無辜呢。


  「您真會開玩笑,您出身卑微卻成了國公爺正室,多少人羨慕您的福氣。」傅錦儀輕笑:「您該不會想在我面前哭一哭,就換回一個徐敏吧?」


  薛夫人的牙齒顫抖地咯咯作響。半晌,她喘息道:「不是的,我,我願意說……什麼都說。」


  傅錦儀挑眉看她。


  「你知道?你一介妾室,能知道什麼?」傅錦儀說著掃一眼面如金紙的李氏:「太夫人都不肯說,你居然知道?」


  「是,我知道很多。」薛夫人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其實您和大老爺翻查姚夫人舊案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您真正要追查的,並不是何夫人的死因。您真正的目的,也不是除掉太夫人。」


  傅錦儀不說話了。


  她的目光漸漸變得鋒利起來。


  「你還知道什麼?」


  「我知道您的心結。」薛夫人輕輕吸一口氣:「您和徐大將軍……很快就要得到天下了。不,或許已經得到了。但就算如此,您還是不滿足,您有心結未解,您有所不甘。」


  薛夫人說著,驟然抬起了頭,苦笑一聲。


  「其實您的心結,也是我的心結。很多事兒,是該做個了結,而不是隨著王朝的覆滅勾一筆糊塗賬,您說呢?」


  傅錦儀神色怔忡,半晌,她下了令:「說下去。」


  薛氏閉了閉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您真正要追查的是安王殿下被逐出宗族的原因。您想不明白,為何林漪瀾會紅杏出牆,為何徐策的血統不被承認……我一直以為,有些秘密可以永遠地埋藏下去,可是我錯了。」


  薛氏說著,唇角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嘲諷:「我沒有想到,即便您和安王殿下得到了一切,您還是不甘心。」


  傅錦儀的唇角顫抖起來。突然地,她上前一步,揚手一巴掌抽在薛夫人臉上。


  那是響亮的清脆——周遭武士們都嚇了一跳,女官們唬得連忙上前扶住傅錦儀,連連道:「王妃殿下小心身子啊!」


  「不甘心?你沒有資格評判我。」傅錦儀咬牙切齒道:「你鳩佔鵲巢,搶奪了我母親的位置,還往她身上潑了一桶又一桶的髒水!你毀了她,也毀了徐策的前二十年,難道這一切,能夠因為徐策得到了天下就抹平嗎?不,不能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得過且過!」


  林漪瀾沒有過錯,為何要受千夫所指?

  徐策並非野種,為何要被逐出家門?


  不錯,晉國公府不是什麼好地方,這樣烏煙瘴氣的家,離開本也是一件好事。可是……


  他們不應當用這樣的方式離開。


  不應當為沒有做過的事情背黑鍋。


  傅錦儀的手指顫抖著,與此同時,薛氏整個人也在寒風中顫抖。


  「事已至此,我……沒什麼不能說的。」薛氏輕輕垂下了頭:「林漪瀾她……並不曾做過愧對國公府的事情,至於徐策,也的確是徐家的血脈。」


  「這我知道。」傅錦儀聲色冷硬:「說點兒有用的。」


  薛氏嘆了一口氣。


  「林漪瀾被誣陷偷情一事……和太夫人李氏有關,和我也有關。甚至可以說……和當年何夫人的死因有關。」薛氏清晰而緩慢地繼續說道。


  出乎意料,傅錦儀並未對此感到驚愕,彷彿是事先有了猜測一般。她靜靜站了一會兒,似乎有點兒累了,又扶著女官的手臂坐下來道:「這些我也知道。」


  在最早開始追查姚、何兩位夫人的死因時,她就有了這樣的猜測。


  她並非刨根究底的人——若不是有著特殊的原因,她又何苦費心去查兩位過世多年、且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夫人呢?

  一切都只是因為,她在和太夫人李氏相處的三年裡,在和晉國公府生死拼殺的四年裡,在攻入皇城后擁有了絕對的力量、能夠派遣足夠多的人去查自己想知道的真相的過程中,她發現,她想知道的事情已經露出了冰山一角。


  的確,太夫人李氏是個滴水不漏的人,所有的痕迹都被掃除地乾乾淨淨……但既然是存在過的事情,就不會因人力就失去存在的事實,只是被遺忘在不起眼的角落中而已。


  當有一天,有人能鍥而不捨地將它挖出來……


  它終究會露出原本的面目。


  「我只是隱隱能猜到和太夫人有關……但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傅錦儀看向薛氏。


  薛氏苦笑一聲,撐著身子坐起來。


  「我還是從姚、何兩位夫人說起吧。」她輕輕說道,似乎在講一個不相干的故事:「她們一個被毒殺,另一個被陷害,都死在了太夫人手裡。而類似的事情,不止這一件。那個時候,太夫人不得老國公的喜歡,地位岌岌可危……為了活下去,為了在國公府里站穩腳跟,太夫人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你是說,太夫人李氏對別的妾室也……她還真是能耐呢,不單做了,還做得天衣無縫,讓老國公爺查不出來?」


  「所謂天衣無縫,都是人力而已。」薛氏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何夫人分明是被毒死的,最後卻成了溺死,還成了姚夫人手上的命案。這都是因為太夫人有用毒的能耐……哦不是,是有用人的能耐。太夫人是皇族郡主,手裡養著不少人,而我們薛家的祖上……」


  薛氏此時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冷冽目光看向李氏。


  「我們薛家就是給太夫人供奉毒藥的下人。薛家本是北地大月國貴族,祖祖輩輩靠制毒發家,後來因著國破家亡,歸降大秦,過著苟延殘喘的日子……那時候也是我們祖上鬼迷心竅了,為了振興家業竟做了晉國公府的使喚人……」


  「晉國公府給了我們祖上想要的權勢地位,卻也拿走了我們的自由。薛家世代制毒,說的好聽點,也算是靠手藝吃飯的。薛家的毒和中原不一樣,我們畢竟是大月國人,很多制出來的葯非但不能解,中原這邊連認識的人都沒有。先前險些害得安王妃殿下一屍兩命的寸寸思,就是我們家供奉給太夫人的。」


  「制毒這條路,本就卑賤,到底逃不過給名門望族當刀子使喚的命運。」薛氏無奈道:「我們薛家,發家靠著這門手藝,如今要敗了,也是因手藝惹的禍,倒也恰如其分。薛家這門手藝,傳女不傳男,歷代女性家主都是靠著招贅婿傳承血脈的。我是薛家嫡長女……所以,這門手藝如今握在我手中。」


  「只是很可惜,我非但沒能成為主持家業的家主,反倒像個玩意兒一樣被一頂小轎子抬進了晉國公府的后宅,成了一個伺候人的妾室。」薛氏說著癲狂冷笑起來。「我原本是不該進府的,我也不願意嫁給晉國公,我不喜歡他。我那個時候已經成婚了……我和我的夫君恩恩愛愛,從未想過分離。只是為了薛家一族,為了活下去,我被太夫人從江南虜走,作為妾室獻給了國公爺。」


  傅錦儀都聽懵了。


  「為什麼?」她忍不住問道:「何夫人的死因,還有我母親的事情……這一切為什麼會牽扯上你?」


  薛氏「唉、唉」地嘆了好幾聲。


  「是啊,我也不願意牽扯上呢。四十六年前,何夫人和姚夫人都死在了太夫人手裡。這本是一件小事——對草菅人命的太夫人來說,死在她手裡的女人何止一二。這件小事,也只是我祖上的兩位姨母做出來的很多大事之中不起眼的一件。那種毒藥,說來還不如寸寸思掩人耳目,害死人後,必須將屍首泡進水裡三天三夜才能抹去用藥的痕迹,這也是李氏將何夫人偽造成溺死的原因……但是很不巧,在何夫人過世十七年後,何夫人留下的惟一的親生女兒徐盈,隨著先帝登基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徐家是傳承千年的望族,但四十六年前的時候,因著戰亂,徐家的男人們不少都死在了戰場上,家道中落。那個時候的太夫人也沒想到,自家會出一位皇后,更沒有想到,先帝一個庶出的皇子會榮登大寶……太夫人既為家族的榮耀感到高興,卻也因為當年何夫人的死惶恐不安,尤其是當徐皇后名正言順地追封生母為國公爺的正室夫人、還將何夫人遷墳至祖廟之後。」


  「一個被家族送出去交換利益的庶長女不足為懼,她翻不出浪花,更查不出生母的死因;可是,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實在不是李氏能應付的。憑著天下的力量,只要動手去查,早晚能查到真相。李氏不安之下,對我們薛家下了一道命令。」


  薛氏抬起一張慘白的臉:「李氏命令我們全族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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