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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救駕

  林小將軍雖年輕氣盛,倒不是個頭腦簡單的,聽她死到臨頭還這樣說,便半信半疑問道:「那你來說,這床上之人,如何不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後娘娘身著鳳袍、金冠、錦繡靴、麒麟裙,的確都是娘娘一貫的朝服。只是有一樣……娘娘鳳冠上的東珠,不是東珠呢。」


  「這又是怎麼說?」


  「將軍將那東珠扯下來一顆,往地上敲碎了,瞧瞧吧。」


  林小將軍便扯了一顆中等大小的,剛要敲,傅錦儀又道:「前頭將軍還疑心我偷梁換柱,給我提了個醒。我這會兒也疑心將軍一回,請將軍將那東珠拿在台階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來敲。」


  林小將軍翻了個白眼,拿著東珠上前,反手握刀用刀柄敲下去。


  這一敲,幾片白色的碴子掉了下來,似乎是碎了一般。


  「這樣昂貴的東珠,倒是不結實……」林小將軍嘟噥兩句,俯身去拿,卻驚住了。


  只見那珍珠還好好地——掉在地上的渣,是一層莫名其妙的蠟皮。


  林小將軍大睜著眼睛,伸手撕了蠟皮,竟發現那皮下頭抱著一層布條,上頭寫了幾個字。


  林小將軍只瞧一眼,看見了兩個字。因那東珠不過拇指大小,包著它的絲帛上寫不上多少字,這兩個字瞧得不明不白。林小將軍見此,只好又扯了更多的東珠來敲,果然在好幾顆珠子里都瞧見了東西。


  若是可以,這林小將軍也是不想敲的——只是大庭廣眾之下,他第一個已經敲了,其餘幾個若是不敲,豈不是坐實了心虛不敢敲?故而只好將絲帛都展開了。


  旁邊幾位親王也都湊上來,將一塊一塊的紙片拼湊起來,得了一句話:藻荇交橫竹柏盪,初夏更定玉兔明。徒羨空明銀光俏,搖舟回清驚沉鱗。


  「還杵在這裡作甚?這幾句詩詞分明是寫著太皇太后的下落,若不趕緊地去救駕,遲了誰擔待得起?林小將軍有能耐威逼一個有孕的弱女子,倒是不知道去搜尋太皇太後娘娘的下落!」醇親王妃率先扶住了傅錦儀的肩膀,冷聲道:「林小將軍這樣做,像個頂天立地的武士么?」


  林小將軍一時漲紅了臉,張口結舌。


  還是身旁一位副將扯住他耳語幾句,他神色變了兩下子,這才忍氣道:「無論是真是假,先按著這絲帛上寫著的東西去找了來!」


  武士們便分成幾隊出去了,傅錦儀端坐殿內,周遭女官們用翡翠的茶盞捧了茶服侍,又用赤金的盆子打了熱水來。那林小將軍心知,普天之下除了正宮的皇后、太后,再沒有女子能用翡翠做茶盞、赤金做器皿。即便有那富貴人家,能灑金銀置辦這類東西,若越了規矩也是大不敬的罪名。林小將軍心內忿忿,翻滾了幾次念頭終究沒敢說出來。


  這般靜坐了一會子,倒是很快有將士來奏稟道:「已按著詩詞上所寫的去找了,那太液池竹林子和荷塘交界的地方有幾處水榭和佛堂一類,都進去搜過了,莫說太皇太後娘娘,便是個嬤嬤宮女也沒瞧見蹤影的!」


  林小將軍冷哼:「若是沒蹤影,這床上躺著的不就是了么!我瞧著,還是傅氏早有準備,糊弄了咱們!」


  傅錦儀噗嗤一聲笑。


  「都說做武將的為人粗俗野蠻,總是一身的力氣,沒個智謀。只是我後來嫁了徐策,才知道武將上陣殺敵憑的不是蠻力氣,有勇有謀才是正理,不少的武官可比文臣更明白事理、更足智多謀。然而我今兒見了林小將軍,倒又想起那些不好聽的話來,看來這武官里還是頭腦簡單的人多些。」


  林小將軍如何聽不出她譏誚之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道:「你罵我蠢,那你倒是給我個聰慧的見解來!」


  傅錦儀笑道:「太皇太后的性子,外人不知情,我卻是恰好知道一點兒,能猜到她究竟藏在哪兒。還是請林小將軍帶領幾位閣老重臣、宗親貴族,親自至佛堂中,跪下叩頭三聲,喊著請太皇太後娘娘,便知道了。」


  林小將軍一陣狐疑,只是前頭要做的都做了,不差這一步,遂真領著人們去竹林那邊的佛堂中。那竹林子是栽種在荷花池邊上的,因著景緻不如別處優雅,不得主子們的喜愛,這些年都荒廢了無人打理。林小將軍領人跨入,四處一搜沒有,只好按著傅錦儀所說跪下叩頭請太皇太后。


  誰知這一請,那破敗的佛堂里的神龕後頭竟動了,再定睛一瞧,一八十歲的老嫗臉上塗了金粉,扮作金身菩薩,手腳並用地從檯子上往下爬。


  前頭看見的人都嚇得慘叫起來,畢竟一個泥胎菩薩驟然動起來,還當是生了什麼鬼神的變數,如何不怕。倒是趙太后朝眾人笑道:「方才進來幾個搜查的人,我卻也不敢動彈,只怕又是刺客來了!」


  這佛堂里擺著四個神像,因著沒個人來收拾,下頭還散落著幾個神像的碎瓷片。趙太后盤腿端坐在檯子上,和那菩薩坐在一塊兒,臉上又塗塗抹抹地,竟是叫人真假不分。


  趙太后滿臉狼藉,身上還披著袈裟,這幅樣子實在滑稽。堂下眾人卻是絲毫不敢怠慢,紛紛叩頭請罪。趙太后笑對林將軍道:「是前頭的徐將軍叫你來的罷?」


  林小將軍面上十分地尷尬,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他一家子都是李灃的近臣,後來出了八月三十日的事兒,還是他暗中和李灃的親信接了頭,要救李灃與水火。他今日闖進宮裡,滿心都念著自家是為了撥亂反正、匡扶正義的,死了也死得其所,什麼都不用怕。


  然而真到了要死的當口……


  林小將軍踟躕了。他顫顫地跪著,道:「下官,下官,只是想來救駕……重華宮裡瞧見了那樣的事,還以為您遭遇不測……」


  「你在重華宮裡看見的那屍身,是我先前布置了的。倒也不是什麼易容術之類,是一個與我長得九分相似之人,也是我的心腹,已跟了我許多年了。她專等著這樣的時候,拿自己的命來抵我一命,原以為這一生用不上的,不想還真要用上。」趙太后嘆息兩聲,道:「我出此下策,也是沒法子了,這一回的刺客,厲害著呢!」


  林小將軍忙道:「不知是什麼樣的刺客,有多麼的厲害?便是那鬼怪之流要謀害您,下官也定要捉拿了,千刀萬剮!」


  「林將軍不必急著表功。你這一回既來了,也救了駕,這功早已有了,哀家記在心裡了。」趙太后朗聲笑了,將手搭在了身邊前來攙扶的女官手上道:「走罷!去重華宮!」


  武士們手忙腳亂地抬了轎子來,周遭人忙服侍著太後上轎子。一路到了重華宮,傅錦儀早有準備,站在文武朝臣面前領著眾人跪下相迎,口中道:「恭請太皇太后!」


  領文武朝臣、宗親貴族對長輩叩拜的,向來只有正宮。


  傅錦儀端端正正地跪著,起身時昂首挺立,對著身後人道:「諸位且正經地分列站了,請太皇太後娘娘上座。」


  在這樣的場合吩咐朝臣的,自然也該是帝王或正宮皇后。傅錦儀身後人都窸窸窣窣地,有的人猶豫著,覺著似乎不該聽從傅錦儀的話;有的人倒是急火火地去旁側站好,生怕自己的動作不夠快。最後大半的人站好了,倒有那少數的人沒站好。


  那些沒站好的人左右一瞧,看人越來越少,不由自己也動搖了,忙跟著站好。等到最後,雖磨蹭了一會兒,倒是沒有人再獨自站著了。


  傅錦儀靜靜等待眾人,瞧著齊整了,才又自個兒對趙太後行了稽首大禮,笑道:「太皇太後娘娘可頒旨了吧?」


  在這個當口,傅錦儀和趙太後有一瞬間奇異的對視。二人都輕笑著,目光看似溫和平靜,只是那平靜中卻埋藏著掙扎的火焰。


  趙太后就這樣定定地瞧了她半晌,突地竟笑了,道:「你放心,哀家當眾為你頒的旨意,不會出岔子的。」


  趙太后是當真要以皇室長輩的身份,以兩朝太后的身份,在天下臣民面前宣布自己對徐策的支持了。


  她並非不介懷徐策的詭計——她分明地知道,徐策並不是李氏皇族的血統,而被徐策毒殺、如今躺在靈堂里的李灃,好歹是李家的子孫。


  但,就算知道自己所支持的人是殺害自己親孫的反賊,此時的趙太后,卻也心甘情願地頒下這道擁立的旨意。趙太后無聲地望著漆黑死寂的靈堂,又望向面前懷胎八月的柔弱少婦,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她想,若是不曾遇見過那個最厲害的刺客,她怕也不會甘心將這萬里江山拱手讓給李氏皇族之外的血脈吧。可偏偏……


  還是那個八月三十日的夜晚。宮中火光衝天,當叛軍們包圍了她的寢殿時,她早已知道外頭出事了,但她一點也不慌張。在其後四個月的囚禁的日子裡,她依舊享有榮華富貴,日日吃喝玩樂,延續著一位老寡婦的清閑日子。徐太後為了自己的兒子和娘家不得不爭,可她卻沒什麼可爭的。她的娘家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家,她在宮中也早已舉目無親,如今孤身一人活著,又有什麼可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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