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生死
許錦容身子不好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在雲州那會時好時壞,葯也一直未斷過,吃得人麵皮都泛著黃。
她這病也不是甚個大病,不過是憂思過多,得寬心細細養著。
打雲州回京都這一路,她雖也一直病著,可人瞧著也清醒,便是進了宮太醫院的院士也未說不好的話來,只說細細將養著。
不管是原先雍靖王府的李家,還是如今稱帝的李家,都不缺好東西,養一個藥罐子兒媳婦也養得起。
日日人蔘鹿茸的養著,再如何也不會差到哪兒去,怎的一下子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消息傳來的時候,李君淳正舉著酒盞同李君澈說起幼時之事,心中正起了感概。
李君澈能文能武,有勇有謀,只當自家阿爹稱了帝,他這個做弟弟的肯定是跟在大哥後頭平亂。
早兩年這樣的念頭他不止一次想過,大哥那般厲害,日後遲早都得接手這江山的,到時候他就當第一助力,替他守護這江山。
可哪裡就曉得,李君澈在蜀地險些沒了命。
那會李君澈「沒」了,他心裡也跟挖空了似得,後頭大哥回來了,他自是高興不已,可他大哥的身子再也不能騎馬帶他征戰天下了。
這些個感概李君淳只能剛在心底念一念,想一想,烈酒入喉,只得長嘆一聲。
一杯入肚,復又自斟一杯,宮人正是這時候來報,他手裡的酒盞一晃,酒水濺在黃梨木雕花圓桌上,心中一痛。
明明沒喝幾杯酒,可人卻有些恍惚,腳步匆匆,卻是有些虛浮。
他對許錦容是少年時的悸動,她溫婉柔弱,知書達禮,確是心中獨一無二的正妻人選。
那時候血氣方剛,對姑娘家的喜歡也熱烈,婚事一定便日日期待著將她娶進門好生疼愛的那一天,只沒想後頭出了那樣的事,她傷了身,便再不能生孩子。
心中有痛亦有猶豫,可還是壓不住心底的喜歡,只想風風光光的將她娶進門來。
也的確這般做了,只許錦容心思太重,如何都放不下自個不能生育這件事兒。
李君淳並不介意她不能生孩子,許錦心還未懷孕之時,他便承諾過要將妾侍的孩子記在她名下。
後頭因有事耽擱了,安哥兒一日比一日大了,她的身子也一日比一日不好。
而他的心也一日比一日遠了。
往昔種種一一浮現在腦中,李君淳只覺胸口壓不住的悶疼,腳步越發快起來。
還未進殿,便見宮人紅著眼跪了一路。
內殿苦藥味不散,幾個太醫見他忙拱手行禮,垂著腦袋嘆氣。
隔著屏風李君淳卻沒得勇氣進去。
許錦心隨伺在側,聽見動靜從屏風後頭行出來,眼兒通紅,還未抬眸便先哭出聲兒來。
「爺,姐姐她……」
李君淳後頭哽得發疼,雙手捏緊成拳,閉著眼兒半響這才睜開來,跨過屏風。
金蟬勾起紗帳,許錦容靜靜的躺在那兒,面色蠟黃,雙手交握置於腹部,手背青筋鼓起,骨瘦如柴,若非胸口微微起伏,便當真如同斷了氣。「阿容……」他聲音裡頭透著連自個都未曾發覺的顫抖,明明晨間還好好的,還曉得著人給他送吃食的,怎的一下子就這般了呢。
許錦容聽著聲兒,幽幽睜開眼來,見是李君淳勾唇微微一笑。
聲音又輕又淺:「你來啦……」
甄皇后同衛靜姝,王映芝,李君瀾趕到的時候,正殿大門緊閉,幾位太醫都立在殿外,許錦心捏著帕子抽抽搭搭,一路的宮人有忍不住的已是哭出聲來。
安哥兒不知何時也站在那兒,小人兒還不懂生死,見眾人神色不好,也曉得不吵不鬧,只懵懵懂懂的看著。
既是說不行了,也沒人當假的,安哥兒年紀小,自然不當立在這兒。
甄皇后一眼掃過去,面上便露了怒色,李君瀾蹙著眉頭趕緊上前兩步:「還不快將安哥兒帶下去,這哪兒是他能待的。」
許錦心忙跪下請罪,哭得梨花帶淚的,摟著安哥兒道:「是妾身不對,安哥兒自小叫姐姐看著長大,我怕姐姐想見他最後一面,這才……」
說著又捂著嘴巴痛哭起來。
甄皇后眉目冷淡,既未叫她起身,又未斥責她,只見這殿門緊閉,這才問:「怎麼回事?」
自有宮人應她:「主子說要同殿下單獨說話。」
不多時,李君淳從裡頭出來,眉目間染上哀傷之色,抬眸見著一行人,疲憊的同甄皇后請安。
到底婆媳多年,縱然許錦容未曾替李家開枝散葉,可還有情分在,甄皇后心裡頭也不甚舒坦,點一點問道:「人怎麼樣了。」
雖是問,卻也不等他答,匆匆進殿。
許錦容還撐著一口氣,見著眾人也曉得笑一笑,可這口氣並未撐多久,她便撒手而去。
德仁宮哭聲彼此起伏,李君淳站在殿外閉著眼兒,淚珠卻滾了下來。
衛靜姝從殿內退出來,無意瞧見他這般模樣,斟酌半響到底安慰一句:「斯人已去,二殿下節哀。」
許錦容上一世早早便沒了,只當這一世躲過一劫,如何都能平平安安過完,沒曾想不過幾年功夫便香消玉殞。
這幾年經歷這許多事,往日見著李君淳便生厭氣,如今那些個氣也散得七七八八,見他一個大男人落下淚來,也覺唏噓。
李君淳聽著聲兒,這才睜開眼來,側眸看得衛靜姝一回,點一點頭:「謝謝。」
李君淳還未披上戰甲,便先替許錦容操辦喪事。
原來兩兄弟封王分府最快也得年底定下,此番卻因著許錦容的死提前了。
李君澈封宜親王,李君淳封合親王,許錦容按王妃禮制下葬。
原來聘娶許錦容之時,便承諾過,要將許錦心所生子女記到她名下撫養,如今人死了,甄皇后這才將此事提出來。
原就是早些年板上訂釘的事兒,不過遲了些年,此事作定也沒甚個。
可李君淳卻推了。
各中緣由無人得知,只得李君淳記得那日許錦容呲牙裂目的同自個道:「我曉得自個時日無多,生前無憾事,只一樣還望殿下成全。」
他點頭,抓著她泛涼意的手:「是我對不住你,但凡你有甚個心愿,我皆替你辦到。」
許錦容勾唇一笑,卻是詭異得很:「我要許錦心一輩子不能扶正,她所生子子女女皆為庶出。」
這也是她死前唯一的心愿。
李君淳不知其中緣由,卻也一口應下。
許錦心心中連跳多日,只當許錦容去了,安哥兒此番不能記到她名下,怕是李君淳有意想要將自個扶正。
可哪裡曉得許錦容都入土為安,李君淳披上戰甲平亂去了,這話題卻再無人提及。
庶子依舊是庶子,側室依舊是側室。
因著許錦容突然離去,衛靜姝也跟著唏噓好陣子,摟著小雙喜還同李君澈說:「人生無常,幾年前還花一樣的人兒,如今說沒了便沒了。」
李君澈拽著她的手,捏了捏,笑道:「往後餘生我都會陪著你的。」
衛靜姝挨著他的肩頭,笑一笑,點一點頭。
七月一過,八月桂花飄香,九月菊香,到得十月李君淳那兒便傳來捷報。
成興帝心中大喜,連著賞了好些東西到德仁宮,可李君淳並未班師回朝。
才將改朝換代,朝中還有許多事兒要處理,李君澈日日在內閣同幾位大臣忙得不可開交。
宜親王府已經賜了下來,卻還要翻新修繕一番,衛靜姝著工部取了圖紙來,哪兒要添哪兒要改的都叫她操心著。
這日李君澈依舊到夜深才下值,景麗宮的正殿早已經滅了燭火,黑漆漆的一片極是安靜,秋風瑟瑟,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風,上前幾步推開殿門,人還未站穩,就叫嚇得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