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從來不是單方面
薄胭啞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趙雪言是何時謀劃了這些?直覺告訴自己,他有所察覺了,否則他剛剛不會小心翼翼的說出那一番話來,叫自己不要離開他……他是為了陪在自己身邊而選擇了割捨下皇位。
薄胭眼眶一紅,低垂的頭,不住的搖頭:「不可不可……」現在,除了滿腔的虧欠,薄胭沒有任何話能說的出口,自己曾經決心守護的少年,怎麼就半途給丟了呢。
趙雪言眨眨眼睛,有些怯怯的拉了拉薄胭的手,叫薄胭抬頭,露出一個暖融融的笑臉:「娘親,這既是為你,也是為我,你不必自責,況且護國公忠心為國,一心護主,我同他說了,等到我成年之後,只要我想,他願隨時交出皇位,所以母親不必擔心。」
「你同父親商量過了此事?」薄胭滿臉詫異:「他竟然同意了?」
趙雪言嘆了一口氣,擺出一副輕鬆的模樣:「為了這事。我整整勸了他七日!又是好言相勸,又是扔出聖旨施壓的,娘親,你說說,各朝君主從來都是被人逼著退位,我這麼大個孩子,皇位卻還送不出去了!」
趙雪言又是言語誇張,又是手舞足蹈,終於引得薄胭噗嗤一笑,心情放鬆了許多,想想確實可笑,嚴家那樣用心而不得的位置,竟然被趙雪言這般輕易的讓了出去,偏生薄家還不願接,大概趙雪言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如此積極退位的皇帝了。
薄胭搖頭:「父親一心忠君,他不會同意的。」父親的心性自己太了解。
趙雪言撇撇嘴:「護國公是出了名的死腦筋……呃……剛正不阿,實在是浪費了我好些口舌,」說著一頓,忽然狡黠一笑:「可母親料錯了,護國公答應了。」
薄胭一怔:「你是說……」
「起先任憑我怎麼說都沒有用,後來實在沒有辦法嗎,把母親的近況同護國公仔仔細細的交代了一遍,護國公回去思考了一夜,直到昨天晚上才給我答覆,我同他說好了,日後我若成年,這皇位,護國公會還給我的。」
在薄胭還在怔楞之際,趙雪言誇張的伸了一個懶腰,嘿嘿一笑:「成日里『朕』『朕』的稱呼著,我不過十歲,叫的卻像老頭子一般,實在討厭,今日同娘親說話實在舒服的很。」
薄胭還在消化趙雪言說的話,有些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薄胭只覺得自己頭腦不夠轉,如墜夢中一般,再抬頭看著滿城燈火同滿眼賓客,當真覺得自己就是在夢中,這夢做到的荒唐,自己的父親,怎麼會答應這樣荒唐的事情呢?在他心中,沒有什麼比倫理綱常更重要,即便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點頭的!
趙雪言眼看著薄胭沒有反應,明白薄胭還沒有緩過神來,又一想到從前薄中青所為的種種「大義滅親」之舉,也能理解薄胭此刻的錯愕,輕聲一嘆:「想來經過此次嚴家叛亂,護國公也想明白了……他到底是心疼女兒的。」
趙雪言同薄胭隱瞞了一點,他當初並非只是同薄中青提了薄胭現在的身心狀況,更是將當初薄胭為了救薄家而險些兵行險著以自身為誘餌引嚴家露出馬腳的事情說了出來,當時聽了這消息的薄中青久久沒有言語,在抬眸的時候眼中的悲痛與隱忍是趙雪言第一次見到的,薄中青再怎麼說也是薄胭的親生父親,他明白薄胭有多驕傲,她當初能做出那樣的決定,心中該是多麼煎熬,若非是後來事情有了轉機,自己恐怕就當真再也見不到這個女兒了,曾經自己質問薄胭是否謀害先帝的時候,薄胭說過的話再次迴響在耳邊「既然父親知道後宮是什麼樣的地方,那麼父親又為我做了什麼,我除了有薄家嫡長女這個虛名之外,旁的都要我自己籌謀應對,如今我只不過決斷狠厲了些父親就覺得我並不是薄家要的那種知禮守禮的女兒了,那麼父親想要什麼?任人宰割然後被處以極刑的一具屍體就是對得起薄家忠君的名聲了?」
薄中青苦笑一聲,是啊,自己這一路走來到底為薄胭做過什麼,甚至聽信了嚴戎的話語導致身處險境還要薄胭拖著病重的身子來救薄家與皇上,自己口口聲聲對得起天地良心,又如何對得起自己這個女兒,現如今的情景,薄胭已經身心俱疲,若是將她繼續放在宮中,等著自己的恐怕就當真是一具屍體了。
如此種種,縈繞在薄中青心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如此輾轉反側了一夜,薄中青終於下定決心,拋下所有的顧慮,接受趙雪言的提議,但前提是同趙雪言約法三章,昭告天下,自己的皇位不過是暫代,等到趙雪言成年之後只要趙雪言想要,隨時都是取而代之。
如此,趙雪言心中記掛之事終於徹底解決了,今日這才將薄胭約出來同她說這件事,本來趙雪言還不知自己所為到底是否正確,薄胭到底願不願意重歸平凡人的生活,她對外面的世界是否多有嚮往,但是今日在長寧宮門口,自己看到薄胭一身華服,打扮的想個精緻又沉悶的瓷娃娃,一臉艷羨的看著在院中玩鬧的弄蝶等人時,趙雪言便能確認自己做的決定是正確的,薄胭並非是留戀榮華之人,她是願意的。
趙雪言笑笑:「娘親,你看,我這些是不是做的很好。」
那一臉童真的笑意,滿眼的記掛與擔憂,猝不及防的闖入薄胭的內心,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人……她一直以為……卻沒想到從前自己心中需要自己愛護的孩子,有一天也會主動擋在自己面前,替自己謀划未來,薄胭心頭一暖,鼻子一酸,他放棄的是什麼,是整個趙國,等到他成年之後又有什麼變數誰能說的清楚,趙雪言今日交出了皇位便沒有想要拿回來的打算,他說的這些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託詞罷了。
薄胭掩面,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無聲的嗚咽著,這個傻孩子,這個傻孩子……
一直以來都是薄胭為了別人付出許多,從未想過有一人自己也會成為別人看護的對象,這樣的轉變,讓薄胭陷入一種彷徨不安的幸福,又升起了無邊的愧疚,眼前的趙雪言與上一世自己彌留之際看到的二十幾歲的趙雪言的容貌慢慢重疊在一處,薄胭忽然想到,上一世面對突然離世的自己,趙雪言該是多麼的彷徨無助,原來眼睜睜的看著一個人為自己犧牲,被自己連累的感覺實在不好受,那是巴不得自己替他承受所有的一顆心,好些事情,從來都不是單方面的……
茶樓中,角落裡的二人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一個小男孩撫著一女子的背脊輕聲安慰著,那女子看不清容貌卻哭泣的讓人心疼,人們竊竊私語的討論著兩人的關係,看模樣該是……姐弟?如今這幅安慰的模樣,倒像是兩個人的身份掉了個個。
便衣侍衛縮手縮腳,擔憂的看著不遠處的二人,想要近前卻又不敢進前,也不知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薄胭沒有拒絕趙雪言的提議,私心裡,她是願意的,就這一次,僅僅允許自己自私這一次,自己不願意再鬱郁的活著,自己也想看看這五彩斑斕的世界,那麼就允許自己做一次聾子,做一次啞巴吧……
薄胭定定的望著趙雪言,有些話自己不願說出口,但是自己現在已經暗暗發誓,從今日起,除非死,否則自己再也不會生出離開趙雪言的心思,自己是他的娘親,這一點怎麼也不會改變,原來,以真心相待,真的可以換來真心……
皇上退位這樣的事情非同小可,雖然主要人物已經全部知情,但是這事暫且不能聲張,必要挑個萬全的時機公布,薄中青與趙雪言等人分析了現在的局勢,覺得剛剛平定嚴家,朝堂禁不住動蕩,便將此事延期,再有一月便是新年,等到新年過後,再說讓位的事情。
回到宮中后,薄胭同薄中青見過一面,四目相對,一時無話,薄胭只是紅著眼眶,對著薄中青拜了一拜,若是薄中青接了這皇位,民間必定會有不少罵聲,流傳的自然都是薄家有負先帝所託,謀權篡位這樣的話語,這對於一向看重名聲的薄中青來說無異於比凌遲處死還難受,薄家百年聲譽怕是毀於一旦,父親能為自己做到這一步,是薄胭從未想到的,這一拜,飽含了無邊的感激之情。
薄中青蒼老的臉上浮現一絲笑意,蒼老卻柔軟,依照臣子的禮儀對薄胭拱了拱手,而後靠近薄胭,拍了拍她的肩膀,長嘆一聲:「為人父,又怎麼會不記掛自己的兒女呢……胭兒,是為父無用,讓你受苦了……」
這聲「胭兒」,自己等了太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