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衛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為什麼?」余錦瑟吶吶問道,她漸漸回過神來,眼裡已噙滿了淚。
衛豐顯然已經怒了,拍著桌子道:「你還敢問為什麼?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事兒?女兒家的名節是一點沒有了,以後還有誰會娶你?難不成……我還要留你在家裡污我衛家的名聲?」
余錦瑟被這話刺得險些站不穩,不是因著這話有多難聽,只是因著這話是自己父親所言,自己仍還敬愛著的父親親口所說。
她咽了口口水,指著一旁的母女二人,艱難地說道:「明明是她硬要我嫁給一個將死之人去沖喜,才傳出說我克夫的謠言。明明是她那一雙兒女要置我於死地,把我迷暈帶到了牛頭山上,才有了我不檢點的話。明明這一切都不是我願意做的,憑什麼都要我來承擔後果?爹,明明我才是你的親女兒啊!」
余錦瑟這一聲聲詰問,到底是刺到了衛豐的心坎,他低著頭有些無法面對自家女兒,最後,還是緩了緩口氣,卻不難聽出裡面的堅持。「去山上住吧,也不是不管你了,這樣對你也好。況且你的弟弟妹妹他們到底還要……嫁娶的……」
余錦瑟知道多說無益,眼淚是止也止不住,半晌,才啞著嗓子道:「爹,你怎麼能偏心成這樣呢?」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不對,那不是她的屋子,那早已不是她的屋子了,自從衛芊芊搬來跟她一起住后便再也不是了。而這個家,也都不是她的了。
宋氏見余錦瑟這副落魄模樣,心下高興,面色好了不少,終於是將這小賤人給攆出去了。還想給她下套,還嫩了點。
不錯,這叫余錦瑟搬去山上住的法子還真就是宋氏想的,說與衛豐聽的。初時,他並不同意。後來,她好說歹說,又是說是為了那余錦瑟好,更是為了這個家好,不然家裡這些個娃子還怎麼嫁娶?為了讓衛豐同意,她還將兩人所生的親生兒子衛天賜叫來,她一哭,孩子見了也哭,最後受不住了,他也就同意了。
余錦瑟是真沒想到自家父親能如此絕情,是一點情面也不留。那山上的房子能住人嗎?誰不知道那房子是又破又小?
她愣愣地坐了會兒,終是毫不猶豫地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衣物,這個地方還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這會兒,衛芊芊卻是進來了,不無諷刺道:「喲,這就要走了?當真是喪家之犬啊!」她心裡早都想獨佔這房子了,跟自家母親說了好幾回,如今是好不容易如願了。
余錦瑟自然知曉衛芊芊的心思,她現今要走了,當真是一點兒情面也不必留了,譏笑道:「我是喪家之犬,那還住在這房子里的你,你娘,還有你弟又是什麼呢?不還是一樣的東西嗎?」
「你……」衛芊芊本就是沒什麼腦子的人,偏生又愛惹是生非,被余錦瑟拿話一堵也想不出什麼反駁之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余錦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從她眼皮子底下走了,氣得她直跺腳。
余錦瑟背著包袱上山的時候,村裡許多人都看見了,可誰也沒說走上前去問問,都裝作沒看見般,生怕自家惹上什麼事兒。而她似是毫無所覺般,直直向前走著。
到了半山上,看著面前破敗的茅草屋,余錦瑟的心更是堵了,方才從村子里走過時那副毫無在意的模樣是蕩然無存,臉上爬滿疲倦。她覺得好累,索性也不進屋,就躺在外面的地里,仰頭看著烏雲沉沉的天空。
說來,山上的這塊地,原先是他們家拿來種果樹的,當時收穫還是不小的。後來,以防旁人在果子成熟后偷摘了他們家的去,衛豐就在這山上修葺了這個小屋子,待果子成熟了就來守著。
不過好景不長,幾年後,這山上的土壤是愈發不好了,果子也不怎麼結了,這房子也廢棄了。村裡人也很少來這座山上種東西了,都覺著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兒。這山,倒是愈發荒了,漸漸地,倒是有許多人將墳地建在了這兒。
余錦瑟在地上躺了許久,身子是愈發冷了,她有些受不住了,這才反應過來,僵著腿腳進了屋。一眼望盡,一張硬邦邦的床,還有口久沒用過,已經生鏽了的鍋,都鋪滿了灰。
她知道,這是一個臨時棲息的地方,永遠不可能是她的家。她終是受不住了,將拿來的包袱隨便扔在地上就往外跑,直跑到了這座山的另一頭她才停了下來,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墳,墓碑上清晰地刻著亡妻衛余氏之墓。
這時,已經下起了雨,雨水打在余錦瑟的身上,她卻毫無所覺。她緩緩蹲了下來,伸手摸著墓碑,到底是忍不住了,將頭重重挨在墓碑上哭了出來:「娘,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啊,你當初為什麼不把我一起帶走啊?為什麼啊?」
此時,雨愈下愈大,余錦瑟似是毫無所覺,肆無忌憚地發泄著自己的難過和委屈。而不遠處正要疾步離開的男子在看見這一幕後,卻是驟然停止了腳步,改而向她行去。
「姑娘,下雨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啊?」
這聲音有些熟悉,好像今早上才聽到過,是讓人溫暖安心的存在。余錦瑟停止了哭泣,卻還是止不住地抖了抖,終究是緩緩抬起了頭,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就在臉上蜿蜒而下,好不狼狽。
兩人顯然都驚住了,沒成想早上才見過的人,現今又見到了。還是余錦瑟先反應過來,惶急地埋下了頭。
「下雨了,我送你回家吧!要不受了風寒就不好了。」衛渡遠沒問余錦瑟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是蹲下身溫聲說道,話里隱隱有著幾分關切。
余錦瑟本想拒絕,可不知想到了什麼,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謝謝你……」
說完,她便打算站起來,可雙腿實在跪得久了,地下又濕,一個打滑,眼見著就要摔下去。還是衛渡遠眼疾手快,一把將人給扶住了。
兩人之間從方才便一直跟隨的那種莫名的氣氛更是濃烈了,還是衛渡遠率先打破了這沉默:「如今山路濕滑,還是我背著你吧,待會兒要到山下的時候我就將你放下。」
余錦瑟從昨個兒就知曉衛渡遠的為人,當真算得上是個正人君子,還總是處處替人著想,她不禁想,他是不是對所有人都是這般好?「那就勞煩衛大哥了。」
衛渡遠輕鬆地將人給背了起來,這才笑著說道:「你既是叫了我一聲大哥,那還跟我客氣什麼?」
余錦瑟微微扯了扯嘴角,低低道:「衛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衛渡遠聽了這話,笑得更是肆意了:「我是好人?我可是個匪,旁人見了都要繞著走,提起我跟我那幫兄弟,哪個不是要抖三抖的?」
余錦瑟心情霎時舒暢了不少,低低笑了兩聲:「有誰是這樣說自個兒的啊?反正我覺著你好就是了。」她說這話時,沒甚心思,說完就紅了耳根,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也不再言語。
衛渡遠只覺這人說話的熱氣一個勁兒往自己耳根子里跑,心頭似是被什麼輕撓了一下,麻癢麻仰的。
兩人相對無言,走了有一會兒,余錦瑟見要到自己現今住的茅草屋了,忙伸手向前指了指,道:「我就住那兒,衛大哥,你也留下來躲會兒雨吧!」
可衛渡遠見了那破敗的茅草屋后,眉頭卻是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一個姑娘,離群索居地住在這裡,她家裡人該是如何地狠心啊?
雖說這樣想,他到底還是如方才一樣,並未多問。他心裡明白,兩人相識,可是也止於這一步,多說了,一切都會不一樣。
當進了那間屋子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怔了怔。只見屋子裡鋪滿了灰,地上卻是有一大攤水肆無忌憚地擴散開來,似有淹沒整個屋子的架勢。
伏在衛渡遠背上的余錦瑟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臉上『騰』地一下直紅到了耳根,頭一次如此毛毛躁躁,就要直接從衛渡遠的背上跳下來,還是衛渡遠怕她傷著自己,將她給輕輕放了下來。
她也不敢看衛渡遠現下是什麼臉色,急急上前將屋子裡的那口唯一的吊鍋取了來放在了漏水的地方。還好,那處地方雖然漏水嚴重,到底只有那麼一處,若是多了,她還真是沒東西可以再用來裝雨水了。
余錦瑟有些局促,見弄來差不多了,便叫衛渡遠進來坐。一轉身,又看見床邊的矮凳上滿是灰,忙從自己扔在地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張帕子來將它擦拭乾凈。
「坐吧……」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羞於讓這人看見自己這一面。她無所適從地攥緊了手中沾滿灰塵的帕子,垂著頭不再言語。
還是衛渡遠看不下去了,嘆了口氣,隨意一掃,看見立在屋子角落的一把掃帚,伸手拉過將水掃了出去。
余錦瑟愣了愣,反應過來時,衛渡遠已經手腳利落地掃完了水,見他轉身又要往外走,她忙開口道:「你去做什麼?」
「身上還濕著呢,我可不想待會兒我們倆像個小屁孩兒似的,在那兒吸溜著鼻涕。」衛渡遠玩笑道,眉眼間俱是包容。
余錦瑟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覺著自己又失神了,好像對著這人她總會這樣。
衛渡遠去外面的屋檐下抱了堆乾柴火進來,頗為熟練地生了火,看了看余錦瑟放在一旁的包袱,又道:「我去外面站會兒,你換身衣裳吧!」
余錦瑟的臉又紅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人已經走出去將門給掩上了,想著他渾身還濕著呢,她也不敢磨蹭太久,換好衣裳就將屋子打開讓人進來烤火了。
兩人坐在屋子裡,一時無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余錦瑟索性收拾起了屋子,衛渡遠時不時地也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