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仇恨
柳園回京那日,京城下了好大好大的雨,伴有雷聲,打得人心肝兒顫。
他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全不顧旁人是否勞累,又可曾心有埋怨。
饒是如此,從沙城到京城卻也是過了大半月了,而奶娘也早早下葬了,他只能見到一座空有華麗外殼的孤墳。
他知道這墓碑是從何而來,無非是因著人是死在皇後宮里的,皇后自然是討了旁人不少閑話,又引來了皇上的過問,她這才施捨似的給了個所謂的恩典,讓人厚葬了。
可這恩典,他一點都不稀罕,他的奶娘也不會稀罕。
柳園自得了奶娘在京中去世后就一直穿著身白衣,頭上也不再佩有什麼華麗的玉冠,不過隨意地拿了根簪子來束著便是。
加之他這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來,人眼見著瘦了一圈,本就不算圓潤的臉龐稜角愈發分明,整個人的氣勢更是冷沉,讓人一見就莫名覺著膽寒,不禁望而卻步。
奶娘待他恩重如山,他亦視奶娘為親娘,他不能大張旗鼓地給她披麻戴孝,也只能這樣聊表心意了。
至於報仇什麼的,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他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終於,顫著手撫向了盡在眼前的墓碑。一下,一下,珍而重之,亦是傷之悲之。
他想跪下來給奶娘磕個頭,但是還有皇上派來宣旨的人在身後站著,他不能做出此等事來,怕被人抓住把柄,怕引得自己父皇的不滿。
畢竟,親王一跪,不是誰都能承受得起的,遑論在他們眼中這不過是區區一個奶娘。
他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奶娘,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著自己的痛苦和懊悔。
奶娘,我對不住你,要是我將事情都安排妥當了,你也不至於走上這條路。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只是你何必搭上自己的命呢?皇上不會對皇后怎樣的,在他們眼中,不過區區一條命而已,就算是我,他們也未必會放在心上。
不過,你放心,我會為你報仇的,我一定會爭得那位置,讓皇後生不如死!
順親王府的管家早早便得了消息,說是柳園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他不知他什麼時候能到,卻是曉得他回來后一定會先去京郊奶娘的墳墓看看,也就每日里派個人來奶娘的墳墓旁守著,也好迎接他。
只是這時候卻不止有那守在墳墓旁的小廝往這邊來了,同行的還有老管家的兒子,見著柳園,很是驚喜的模樣,卻又顯出莫名的惶恐不安,匆匆往這邊來了,神色間滿是慌亂。
柳園眯眼看著慌了頭的兩人,沉聲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慌裡慌張的!」
兩人皆穿著順親王府中發放的小廝服侍,不過是不常穿的灰白色,腰間又系了根細麻繩,顯然也是為奶娘戴著孝的。
那管家到底柳園信任的人,做事穩妥,且不張揚,倒是剛剛好。
還是管家的兒子先開了口:「回稟王爺,府中……府中出事兒了!」
柳園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不悅道:「何事?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沒看見宮裡的幾位貴人還在嗎?」
不過區區幾個太監,哪裡是貴人了?只是柳園是知道這幾個太監的德性的,狗仗人勢罷了。
他現下沒甚權勢,正好這裡也沒甚人往來,不會叫旁人抓了把柄去,他給他們些面子倒也無妨,他們總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吧?
況且他府中之人遇事這般著慌,終歸是少了些大氣,掉了順親王府的面兒,以後哪裡還能辦好事?不把自己折進去都算好的了。
太監們在宮中伺候主子多年,自然曉得柳園的心思,就矗在那裡一言不發。
管家兒子還算是個機靈的,被自家王爺點了幾句就曉得輕重了,忙拉著一旁的小廝對不遠處的幾位太監躬身行禮。
「奴才們驚擾了幾位貴人,是奴才們的不是,貴人們莫怪。」
這些個太監何曾被人這般禮遇過?何況還是親王親口說的。他們因著連日奔波積壓下的怨氣這會子倒也消散了不少,終於是對柳園露出了個笑臉來了。
「王爺真是折煞奴才們了。」那領頭太監拿腔怪調的推辭了幾句,這才道,「你們快快起來吧,以後莫要如此莽撞了。」
這不是蹬鼻子上臉嗎?這奴才雖說不打緊,到底還是親王府中的,哪裡能容得一個太監教訓?
但柳園只是點了點頭,卻是沒提這茬,畢竟這幾人還有些用處。
「說吧。」
就算得了柳園的命令,管家兒子這會子也不敢像先前那般冒失了,特意沉下氣道:「回王爺,就是昨兒的事兒,府中突然又死了好幾個丫鬟小廝。」
柳園雙眼陡然睜大,放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管家兒子雖曉得以自己說話的聲音,王爺不可能聽不到,但還是盡職盡責地又將事情陳述了一遍,這遍卻是說得更為詳盡。
「這幾個死了的丫鬟小廝可有什麼異狀?」
管家兒子似是受到了驚嚇,『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垂著頭卻是一句話也不肯再說了。
「說!」
柳園眼中似藏了數九寒冰,被其望者,猶入身處冰窖之中,凍得人一陣陣哆嗦。他不多言,只一個字,卻讓人不敢造次。
管家兒子方沉下的氣又泄了出來,慌忙磕頭道:「回王爺,是……是他們妄議皇後娘娘,說是皇後娘娘逼死了奶娘。奴才……奴才曉得這話是說不得的,就將此事稟告給了奴才的父親,奴才父親曉得他們這般大逆不道后便重重責罰了他們一番,哪想到……」
話未說完,但誰都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莫名其妙就死了……
還是因為非議皇后才莫名其妙地死了的。
這讓旁人該如何想啊?
柳園罵道:「活該!母后乃一國之母,豈是他們能罵的?」
話罷,他又轉身對一旁的幾個太監道:「幾位公公,本王沒法子送你們回宮去了,只怕也要明日再去宮中拜見父皇了,還望幾位公公向父皇稟明實情,說本王明日定會進宮告罪。」
幾位太監方才才受了柳園一番禮遇,斷沒有立時翻臉不認人的道理,張嘴應下了。
待幾個太監走後,柳園便讓跪在地上的兩人起來了,臉上的複雜情緒皆消弭無蹤。
站了半晌,他才伸手又摸了摸奶娘的墓碑,嘴裡低聲絮絮道:「對不住,奶娘,在你墓前做這等事,平白擾了你的寧靜。」
頓了頓,他又道:「你若是在那邊見到我母親的話……待我問聲好吧……」
話罷,柳園便轉身往順親王府去了。
到了順親王府,老遠就見著管家在門口接了,柳園甫一翻身下馬管家便迎了上來。柳園看也沒看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樣,徑自往府中去了。
管家只得在身後嘆了口氣,見著自家兒子走了過來,這才低聲問道:「事兒辦好了嗎?」
管家見自家兒子點了點頭,便沒再繼續說什麼了,這後續的事兒才是最為要緊的。
柳園一回來就進屋洗漱換衣去了,不過只是另換了一身白衣罷了,為著不落人口實,那衣裳的袖口處還添了些玄色絲線,倒真是煞費苦心。
「倒是讓你費心了。」柳園指的是自己身上穿的這一聲衣裳。
管家卻是不敢居功,反而跪了下來,切切道:「都是老奴的錯,沒看好夫人,讓夫人平白落了這麼個下場。」
柳園看著桌案上合著的書,半晌,才悠悠道:「你起來吧,本王知道,你也是難受的。況且,這事兒也不是你能阻止的。」
管家知曉自家主子既是這般說了便是真的沒有怪自己,可他心裡到底是不落忍的,畢竟夫人就是從下人過來的,最是體恤下人,他們一起效忠著自家主子,感情自然也是極好的。
愈往下想他心裡對皇后的恨意便愈深,倒是同柳園主動說起了最近宮中的動向來。話鋒一轉,他又說到了自己府中的事兒。
「老奴查清楚了,那幾個皆是皇后、恭親王,還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安排進來的暗樁。」
「盯著我的人倒是不少,該是因著我突然封了親王的干係吧。」柳園勾唇冷笑道,「既如此,趁著這機會拔除了也好。待明日我再去宮中,到時候自有法子讓那些個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人難熬。」
柳園在賭,賭自己那位父皇的疑心病,也在賭他對自己母親還存有的那絲眷戀。
那幾位太監回了宮,皇上必然會問起柳園,依照他的故意為之,那幾位太監必然會將順親王府莫名死了好幾人的事兒同皇上說了。
有柳園奶娘身死的前車之鑒,皇上必然疑心此事又是皇后做的,他不定就會再處罰皇后,但心中到底會生了芥蒂,鳳印自然沒那般快再落回皇後手中了。
柳園要皇后一點一點地失去皇上的恩寵,再將她打入地獄,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少次了?以前是自己的母親,現下又是含辛茹苦將自己養育大的奶娘,再會是誰呢?自己視為兄弟的渡遠?還是自己剛得的摯愛小六?
他不敢想,他不敢想要是再失去他會如何,要是沒有小六,他又當如何!
他恨,可他動彈不得。
如今,他卻不會再坐以待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