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坐海東望

  （廢話幾句：大章，不太適合拆分，就乾脆一起傳上來了。孫逸仙最開始的設定，本該是交代完接下來的伏筆之後，就死在雲官山之中的。只不過總想著給他一個合適的結局，所以拖到了現在，讓胖子替我滿足了這個小念頭。興許看起來有些無聊啰嗦，可是卻也是最用心的一部分，寫著寫著，倒把自己寫的怪難受的，入戲太深了哈哈，睡覺去了。）

  天色大亮。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城而去。


  海珠城本就靠海而建，距離大海不足半個時辰的路途。


  數十輛馬車，緩緩而行，四周還有數十名甲士一同前行，陣勢極大，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隊伍之首，依舊是一襲青衫打扮的蘇春生駕馬而行。身邊，那一直喜好穿著華麗衣衫的胖子，也破天荒的換上了一襲青衫，髮髻紮起，似乎有幾分青衫書生的打扮，只可惜，搭配著那略顯臃腫的身軀，著實不算美觀。


  蘇春生看著胖子那不倫不類的打扮，有些好笑，疑惑道：「胖子，你是抽哪門子風了？好好的衣服都快被你給撐破了，不像你的風格啊。」


  身後，數十輛馬車緩緩前行，為首一輛之中，便是依舊昏睡之中的魔頭孫逸仙，以及那神色凝重的辛紫和山魅鍾靈。再往後，王長生和書生李秀也一同前行，甚至還有負傷未愈的吳靈山。


  顯然，這些人雖然對於魔頭孫逸仙僅有一面之緣，卻也並無惡感，所以都一同前來，希冀著能夠送老人最後一程。


  聽聞蘇春生的調侃，胖子低頭看了一眼臃腫的肚子，喪氣道：「我哪曉得這衣服穿起來是這副模樣，以前可都沒穿過啊。」


  「那你這是？」蘇春生不解。


  卻見那胖子嘆息了一聲，道：「這不是心想著好好的送那孫老頭一程嘛。昨晚我已經讓人去打聽了一番，那孫逸仙成為魔宗的魔頭之前，就特娘的是個窮酸書生而已，那海邊既然是老頭出生之地，好歹乾脆好人做到底，讓老頭有點落葉歸根的感覺。」


  蘇春生微微詫異，道：「窮酸書生？」


  胖子點頭，道：「嗯，這些消息打聽起來挺費力了，最後還是找到天豐樓那邊，花了上千兩銀子，才打聽出來的。」


  蘇春生頓時有些咋舌，這打聽消息，竟然需要花費這麼多銀子？

  胖子嘆息一聲，繼續道：「那孫老頭啊，小的時候也是個窮苦出身，就在海邊的漁村裡頭住著。爹娘死得早，好像是個教書先生拉扯長大的。後來吧，那教書先生給那一夥江湖之人爭鬥之中失手誤殺了，孫老頭心裡頭氣不過，就想著報官。」


  「可惜啊，咱們大朔王朝別的都好，就是這地方官員啊，特娘的都沒一個好東西。收了那些個江湖門派的銀子之後，就硬生生的指鹿為馬，將那孫逸仙當做是殺害教書先生的兇手給抓了起來。」


  「還有這種事情？」蘇春生一臉震驚道。


  胖子撇撇嘴，道：「這世道，就特娘這個樣子，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權就是天！當然了，有修為的也都是爺爺。」


  蘇春生回頭看了一眼馬車，沉聲道：「後來呢？」


  「後來？」胖子咧嘴一笑，道：「這孫逸仙不知咋地，因禍得福，被海珠城裡頭的一戶權貴人家給救了出來，還拐跑了人家的女兒。你說好笑不好笑。」


  蘇春生有些啞然，不曾想這孫逸仙還有這等往事。


  「後來啊，孫老頭帶著那姑娘跑到雲官山上去了，然後就成了魔宗之人。當時也被一個魔頭大人物給看中，收為弟子，跨入武道一途。」


  胖子有些恍惚，輕聲道：「十二年前，幽冥山封魔之戰中，那已經和孫老頭好了快十年的姑娘，就死在了孫老頭的面前，這個你應該知道的。」


  蘇春生恍然。


  兩年前，在那雲官山之中，孫逸仙分明想動手殺了自己，可是因為那女子程荷而突然停手，而後更是清醒過來。


  那個時候，孫逸仙曾言，有女子痴情擋劍而死，也是那一天，孫逸仙從金剛境一步躍入第一境天象境，繼而下山。


  誰曾想，兩年後，孫逸仙竟然淪落到這般光景。


  一念至此，蘇春生頓時有些黯然失色，輕輕道：「孫逸仙前輩，也是苦命之人啊。」


  胖子點頭道：「誰說不是呢。知道了這些事情后，我一宿沒睡，拉來了這麼大的陣勢，只是想孫老頭走的安穩些。」


  說著，胖子還擠眉弄眼道：「為此，我還特意準備了驚喜，估摸著咱們到了海邊，也就差不多了。」


  蘇春生愣了一下，想要追問，卻見胖子死活不願意開口，也就作罷。


  一行人緩緩前行，用了不足半個時辰，便已經停在了東海邊緣。


  天色晴朗，萬里無雲。


  海邊，巨石林立，海風吹打著海浪，激蕩到海邊的巨石之上，發出陣陣轟鳴。


  那護送馬車隊伍的數十名精銳甲士，在抵達目的地之後，便飛快的四散開來，將逗留的遊人驅散開來，然後安靜的守在了四周。


  而後，那數十輛馬車之中，陸陸續續開始有人下車。


  放眼望去，儘是一些年紀不過十來歲的孩童，一個個身穿青衣長衫，稚嫩的小手之中還捧著書籍，下車之後都有些慌張。


  蘇春生早就察覺到了馬車之中的孩子，可是真正親眼見到這一幕的時候，不由得有些震驚。


  胖子眯著眼睛笑道：「我張家人不算少，年紀不大的孩子都被我一股腦拉到這裡了，放心好了，這幫熊孩子雖然讀書的不咋地，可是嗓門都不小，待會肯定壯觀。」


  蘇春生頓時知道胖子要做什麼了，微微一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胖子眯了眯眼睛，一切盡在不言中。


  隨即，蘇春生便回到了第一輛馬車之中，馬車之中，辛紫神色哀傷，那山魅鍾靈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蘇春生嘆息一聲，將那裹在厚重被褥之中的孫逸仙輕輕喚醒。


  孫逸仙微微睜眼，看到蘇春生那張略顯哀傷的臉龐，輕輕一笑，道：「到了？」


  蘇春生輕輕點頭，道：「到海邊了。」


  孫逸仙點頭，踉蹌起身，道：「總算是回來了、」


  蘇春生急忙上前攙扶著孫逸仙，孫逸仙也不拒絕，被蘇春生扶著走下馬車，轉頭便看到了那聚集在一處的數十名少年讀書郎，先是一愣，隨即恍然一笑，看著那同樣身穿青衫不倫不類的胖子，伸手道：「小胖墩，有心了。」


  胖子輕輕咬住嘴唇，使勁搖頭。


  王長生等人也已經下車，湊到了一側，默不作聲。


  孫逸仙也不再多說，只是轉頭看著那洶湧的大海，輕輕一笑，低聲道：「蘇家小子，陪我走最後一程可好？」


  蘇春生重重點頭。


  隨後，蘇春生攙扶著已經連走路都吃力的老人，緩緩走向了那高聳於海邊的巨石之上。


  孫逸仙身體虛弱，一邊緩步前行，一邊輕聲低喃道：「老夫這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也短的可憐，最終能落得個落葉歸根，已經很滿足了。」


  「老夫年少時，調皮的緊，總喜歡在閑暇時間爬上高聳的巨石，去看大海，心心念念著有一天，能跨過這座一樣望不盡大海，去看看那邊是什麼樣子。」


  「每當這個時候，那位將我拉扯長大的先生，便厲聲呵斥，罰我抄書。抄著抄著，也就慢慢淡忘了。先生還曾笑言，我就是天生讀書的命。」


  「如今，書沒讀多少，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頭，若是被先生泉下有知，多半會氣的跳腳大罵了。」


  老人輕聲低喃，蘇春生只是安靜聽著，神色越發哀傷起來。


  自從走出雲官山魔宗青石大殿後，眼前這位曾經氣機醇厚的老人，此刻已經全然沒了絲毫氣機，短短兩天的光景，已然生機全無。老人能撐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了。


  登上了高聳的巨石之後，孫逸仙盤膝而坐，抬頭看著那遼闊洶湧的大海，嘴角微揚。


  蘇春生同樣蹲坐在一側，安靜無聲。


  海浪聲中，稚嫩的喧囂響起。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閏余成歲，律呂調陽。」


  身後，胖子一聲令下，數十名年幼的孩童，紛紛靠近海邊，在那書生李秀的帶領之下，翻開書籍，大聲朗讀起來。


  別說王長生，就連胖子也破天荒的端起一本書，大聲朗誦起來。


  聲音響亮，夾雜著洶湧的海浪聲，回蕩在海邊。


  神情平靜的孫逸仙，嘴角微微揚起，聽著這朗朗的讀書聲，神色恍惚起來。


  蘇春生緊咬著嘴唇，跟著一同默念。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劍號巨闕，珠稱夜光。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鱗潛羽翔。


  龍師火帝，鳥官人皇」


  端坐於海邊的老人挺直身板，嘴角滿是笑意，曾幾何時，老人也未曾長大，便是像這書童一般，朗聲讀書。


  那個時候，海風輕微，天高風清。書童的世界里，沒有殺戮，沒有爭端，只是惦念著午飯晚飯如何解決，希冀著能去看看大海那邊是什麼。


  那個時候，先生嚴厲，卻總會害怕書童受到傷害。


  遠處，馬蹄聲響起。


  一名女子駕馬而來，闖入眾人的視線之中。


  蘇春生微微轉頭，隨即錯愕。


  原來，胖子之前所說的驚喜，便是她？


  卻見那兩年前，曾在西河郡外被孫春生和胖子救下的女子程荷，翻身下馬，和胖子打了個招呼之後，便快步走到了蘇春生的身側。


  見到蘇春生之後，兩年未見的程荷輕輕點頭示意，然後緩緩蹲在了孫逸仙身邊。


  「孫老前輩，我來了。」


  聽聞話聲，那孫逸仙緩緩睜開眼睛，猛然瞪大眸子。


  「瀟瀟！」


  孫逸仙張大嘴巴，那蒼老的眼眶瞬間通紅，竟是像個孩童一般嗚咽起來。


  「瀟瀟，是我害了你。」


  「不怪你的，她不會怪你的。」程荷伸出手來，輕輕擦去老人眼角的淚水。


  顯然，來這裡之前，胖子已經將事情的經過告訴過程荷了，所以程荷才會如此配合。


  孫逸仙紅著眼睛，顫抖著伸出雙手，沙啞著嗓子，哽咽道：「若當初不是我，你也不會死。我孫逸仙一生自認無愧，可卻最對不起你。」


  「若不是我，你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大家閨秀。若不是我，你怎麼會被人一劍穿心而死。」


  「瀟瀟。」


  老人哽咽，顯然已經將眼前的程荷，當做那曾經擋在自己身前而死的女子。


  遠處，胖子揮手示意身邊的孩童繼續讀書，自己則是頃刻間淚流滿臉。


  李秀和王長生兩人，似乎也被氣氛感染，紅了眼睛。


  辛紫背過身去，不再看海邊之人。


  「瀟瀟，若有來生，我便會真的聽你的，好好讀書，不去做那魔頭了。」


  「可是瀟瀟，你可否還願意與我同行？」


  程荷看著那滿是神情的老人，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不住地點頭。


  孫逸仙輕輕擦去那程荷臉龐之上的淚水，喃喃道：「瀟瀟，此生害你，可遇到你，便是我此生最美的風景。」


  蘇春生紅著眼睛，緊緊咬著嘴唇，看著這一幕。


  卻見那孫逸仙突然鬆開了程荷的手臂，轉過頭來，看著蘇春生，輕聲道：「蘇家小子，謝謝。」


  蘇春生使勁搖頭。


  卻見那孫逸仙似乎清醒過來了一般，看著那淚流滿面的女子，柔聲道：「小姑娘，老夫一生為情所困，未能逃離而出。不曾想，臨死前竟然能夠走出，多謝你了。」


  程荷同樣搖頭，淚水跌落不停。


  老人抬頭看向遠方的大海，喃喃道：「可是先生已經死了，瀟瀟也死在了我的懷中啊，都死了，老夫也自當追隨而去。」


  「蘇家小子，好好練劍，蘇家有劍，可斬天下有愧人的。」


  然後，老人擺了擺手，示意兩人離去。


  蘇春生和程荷兩人起身後撤。


  那孫逸仙盤膝而坐，輕輕哼唱著一首不知名的歌謠，聲音漸漸小去，最終無聲。


  蘇春生緊緊攥著拳頭，看著那緩緩低頭寂靜無聲的身影，淚流滿面。


  氣機怦然涌動，襲遍全身，那柄赤霄劍也瞬間脫鞘而去，直插天空，扶搖而上。


  天空之中，響徹一聲炸雷，震動整個青州。


  人有悲歡離合，可有些一別，便是陰陽相隔。


  少年讀書郎，離家盼歸途，卻無歸途。暮色蒼蒼人，只求歸根死，卻已無根尋。


  這一日，有魔頭，坐海東望心灰意冷。


  這一日，蘇春生躍入玄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