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我的答案
一屋子氣氛沉寂,大家心中並不比齊暄輕鬆多少,有時飛來幾隻閑碎的雀鳥,站在帳外樹梢上,嘰嘰喳喳個不停。
「江山如此,何必請命!」齊暄拿出虎符,一掌拍在案前,再抬手,哪裡還有符令蹤跡,只剩渣子一片。
「就如同這外表中看,內中渣滓一般的兵符,朝廷打根上壞了,構陷忠良,錯愛奸佞,這一匡山河雖大,卻無齊氏一族立足之處。我原一直以為,那赫德狂傲自負落得個凄涼的下場,可嗟可嘆,哪裡料得昔日埋他骨,如今自斷腸,他倒還有個肝膽忠烈之名,可得以厚葬,後人敬仰。」
這一大段話語,說得人心頭憋悶,齊暄頭也不回,甩簾而出,被月光拉長的身影,顯得遺世而獨立,直讓人可惜身在盛世,不得盛名。公孫念想要追出,被黎開拉住:「我也曾自怨自艾,讓他一個人,吹吹夜風也好。」說著正正神色,拉回思緒,將出狼穴,又入虎口,縱然境況難如登天,也飛快地轉動腦筋,思慮著如何解決,以至於都沒有注意到,程煜良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如今,或許我們應當…」還沒說完,黎開的話就被程煜打斷。
「既然已經如此,就讓我們隨心而行吧。」絲毫不避意他人的眼色,星目閃著熠熠光輝,直接迎上黎開的,依舊帶著些許地玩世不恭,久違的笑臉:「我明白黎開你想要周全所有的心情,但就像你說的,如果他們的目的就是不擇手段接管虎符,剷除異己,那我們在努力也無非是加大了他們所做之事的代價,無法改變最終的結果。」
說著,轉身向眾人,彷彿奕奕的神采也可以傳染一樣:「反正都要魚死網破,我們為何還顧忌這個,放不下那個,不如暢快馳騁,想做就做,也好無愧殘生。」
這一番話,或多或少,都說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裡,黎開受用,公孫念受用,露離受用,良辰受用,當然,還有他自己,也一直秉承。他與露離打賭是因為想做,他割捨魂魄是因為想做,夢境除邪是因為想做,再上戰場,依然是因為想做,為情所想,為義而動。
「呵呵,也好。」黎開忽然反應過來,剛才無意中透露了自怨自艾的心緒,也是,本來自己體內有他一部分魂魄啊,心中所想,就算不用靈識感應,敏捷心細如他,也能恰時捕捉到:「如此說來,也許劫囚,更適合隨心的我們,現在去謀划。」
夜涼如水,南疆的氣候濕潤,月亮像在盆里洗過一樣,氤氳出一圈光暈,朦朧中,一束冠黑髮玄衫少年,斜倚在斷崖旁邊,額頭上,手臂上,胸前都纏著厚厚的繃帶,一些深些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著血漬,呼吸間都帶著一股血腥味。俯視崖下一片焦黑,那是戰時大火燒毀的營寨,數年之內,恐怕再無新綠。
「我們商量好了劫囚,黎開正在細化流程,你不想聽聽計劃的始末?」程煜不聲不響地走到齊暄身邊,撩袍就坐,也不顧齊暄是不是想要與他交談。
「你們陪我走到現在,深情大恩,齊暄自然記在心中,此生難報,只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以後的路,該我自己去走。」齊暄也沒有看他,眼神一直目視著前方,縱然黑暗無比,縱然萬劫難當,似乎只有踏上那一步,才知道有沒有道路可走。
程煜收斂起嬉笑的表情:「那至少,你不該避開念兒。」
「呵」齊暄苦笑,說到公孫念,臉上才有了些表情:「我知道你們看得出,念兒是個好姑娘,原本以為,打勝這一仗,便可證明自己與家父清白,堂堂正正給她一個名分,可如今,換做是你,會將黎開置於相同的境地嗎?」
程煜沒想到,齊暄會將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一時有些語塞。
「那時,也許忍下心意便可兩相安好,這可能是我,唯一悔不當初的一件錯事。」齊暄也控制不住地任回憶洶湧而至,當初也是在這南疆以里的永昌府中,自己上門求醫與她初見,不能想象一個秀氣玲瓏的小姑娘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脾氣,好說歹說不肯相幫,只能一個麻袋,擄了她上路。後來領教其精湛的醫術,直感此女只應天上有,未曾想到竟真的是靈仙,也知道了她的俐齒仁心,若不放任自己對她的情感,是不是如今也就不會如此還未分別就牽腸掛肚。
這時一個清越的女聲,打斷了齊暄腦海中的排演:「你當然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公孫念不知何時站在了兩人身後,也不知聽了多久,程煜似乎並不感到意外,拍拍屁股,走的瀟洒又利索。
「念…公孫姑娘…」齊暄脫口而出之後,才慌忙改口。
「公孫姑娘?」公孫念不以為意,輕挑秀眉,走到崖邊:「是誰說,不想再叫我公孫神醫,怎麼現在卻不認賬,論輩分,叫我一聲姑奶奶,都算便宜你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什,遞給齊暄。
這件東西齊暄在熟悉不過,出征蠻夷之前,去找公孫念取衣衫,留給她當紀念,自己日常所用的摺扇,竹葉落水無聲,隨風而舞。只是與那時不同,很久之前被公孫念搶走的扇墜,此刻重新換了編結,掛在扇柄上,琥珀石中的楓葉上,隱約還有一個念字,若隱若現。
公孫念不能齊暄詢問便開口:「黎開說過,生離是苦,死別是苦,我不願做那待守閨中的怨婦,終年數著思念度日,也不願再一個人漂泊無依,你生,我陪你征戰天下,你死,再有多少次,我也要將你從那鬼門關中帶回。」
說著抬起齊暄的下巴,讓他不能逃避自己的眼神。
「我們蠻族姑娘,不會拐彎抹角,我同情你也被你同情,保護你也被你保護,沒有比我兩個合適的存在,這不是救濟不是可憐不是選擇!這是我的心!齊暄,赫照一戰之前你同我講過,救命之恩唯有以身相許,那現在,我認定你,追隨你,要你報恩!你呢,你的餘生,準備好了嗎?」
齊暄看著眼前的公孫念,覺得自己反而沒有一個女子肆意自在,站起身來,足足高了公孫念一個頭,摩挲了半晌的摺扇,將它鄭重地攤還在公孫念的手裡,低頭一抹淺笑浮上嘴角:「扇子還是你拿著罷。」
公孫念正想反駁,就聽見頭頂齊暄捎帶笑意的聲音響起:「我倒是想要念兒,其他一件東西。」
「什麼?」公孫念仰著頭,秀目因為齊暄的一聲「念兒」有些微濕,沒等反應,一片溫熱便覆在了她如花的唇瓣上,大抵是因為錯愕與悸動,四唇稍分時,才恍恍惚惚聽見齊暄溫柔地吐氣聲:「閉上眼。」
行動先於意識做出反應,這一夜的勁風,帶了這少傾的溫情,似乎沒有往日那般蕭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