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寧願馬革裹屍
昏暗的牢房依然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大家都擠在角落中爭相訴說,一位英雄在此殞命。
簡易擔架,白布蒙頭,身下重柴堆積,這位多年征戰的老將軍,就這麼橫卧大理寺外沿校場,雖不似金戈鐵戟穿身而過,但就算馬革裹屍,也遠不如如此喪命,來的悲憤凄涼。一雙手伸向屍體,手背手指上面細痕密布,膚色與已逝人一樣蒼白,頭頂的綢布被人掀開,齊玉還是那副樣子,有些大條,有些爽朗,眉目之間,隱約還看得出眉頭緊皺的細紋,去的並不安逸。
齊暄在屍體旁跪了下來,喃喃出聲,像在跟父親說,也像在對自己說:「小時候你告訴我,男子漢大丈夫生六尺軀,做事應頂天立地,無愧於心,上為聖主鞠躬盡瘁,下體恤黎民萬死難辭,怎麼老了老了,你就懦弱了,不敢抗爭了?畏懼了?!」
公孫念想上前去拉起失魂落魄的齊暄,腳步稍挪,徘徊在口中的話語不知如何吐出,到了嘴邊,又思慮咽下,她見過不少樣子的齊暄,趾高氣昂的、意氣風發的、瀟洒文氣的、堅定殺敵的,哪怕是瀕臨死亡的時候,也從未見他眼中空洞無物至此,語氣喪然難扶。齊玉的離去,好像抽走了他身上的主心骨一般,剩下的只是具行屍走肉。
齊暄茫然不顧身邊人的反應,繼續念念有詞。
「死,何其容易,身後之事一了百了,是誰常說,不到最後一刻皆不可放棄,戰場如此,人生如此,為何這次,你就不能,在多等一刻?就只差一刻…」
黎開、程煜、公孫念、露離、良辰還有黎天夫婦一家都在身後,眼中或者惋惜,或者流連,或者悔恨,無不動容。
大家從午後,一直等候到傍晚,天邊的晚霞燒紅似火,眼看著齊暄已經跪了幾個時辰,不吃不動,卻也無人催促,黎開轉頭看看身後,思緒半天,忽然眼神一變,大步向齊暄走去,雙手在身前向辭世的老侯爺深作一禮,然後沖著齊暄一揚手,巴掌落了下來。眾人都吃了一驚,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動作。
「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樣子!」黎開厲聲問道,語氣中雖然有些許哭過的鼻腔,但堅定無比,聲音不大,足夠讓在場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哪有身為人子,把責任全歸到父親身上的,你只知他不堪受辱自盡身亡,卻不曾想他是用自己的性命,解放了束縛住你的繩索,給了你另外的出路,救了你一條命,救了全部受齊將統領之兵的性命!」
說著,不知黎開哪裡來的力氣,單手抓向齊暄的衣領,將他上身提起,看向自己。
「黎開!」程煜呼喊,想要上前,看見黎開利索的從齊暄懷中,摸出一紙信箋,頓了頓腳步。
定國公侯的親筆書信,遞到齊暄,黎開壓低聲音:「如之前所說,小人若打定了主意,我們就算心力費盡,也只能減少其帶來的代價,而無法扭轉已成定勢的局面,齊侯深知自己深知太傅,也深知你,知道太傅會要挾他書信勸你回朝,而後將齊門一網打盡,也知道你無論看到什麼內容都會不顧一切趕回,更知道,只有一生為人臣的自己殞身,才能讓你斷了念想,所以,書信寄出的時候,他便早就打定主意一死。」
信箋被打開,上面朱紅的字跡一覽無餘,黎開指著其中幾個字對齊暄說道:「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八個字『天高海闊,莫再還朝』,並非硃砂寫成,是齊侯用血,一筆一劃勾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