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後山,杏樹林
林希餘光瞧見了慕容瑾擦肩而過時嘴角的冷意,卻也不惱,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笑意站在原地,直到慕容瑾走遠,身影拐入另一條小道,他也沒有動作。
身後的青河看著林希,嘴邊雖然掛著笑容,但眼底卻毫無笑意,以為是慕容瑾剛剛的話讓他不高興了。
於是猶豫了一會兒,鼓起勇氣開了口:“公子?”
林希聞言眼中有了焦距,視線放在前方,邁開腳步走進佛殿。
有小沙彌對他行了禮,他也回了禮,讓後拿起放在香案上的檀香,在旁邊的燭火中點燃。
青河看著林希默不作聲地吹了吹檀香上的火焰,隨後站到了蒲團前,不由皺了皺眉,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
林希似有所覺,在他出聲之前開口:
“佛殿跟前,不可冒犯!”
於是青河到了嘴邊的話打了個轉,又吞回肚子。
禮佛完畢從佛殿出來時,夕陽已經西下,天色漸暗。
林希望著那已經躲到山巒後麵的殘陽,“陪我去後山走走。”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青河聞言應是,隨後便沉默地跟著林希來到安昭寺的後山。
後山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非要說特別的話,就是此時結滿黃燦燦杏子的高大杏樹了。
在金紅色的殘陽照射下,連同那蔥鬱繁盛的枝葉,也踱上了一層金黃色外衣,看上去倒不比那皇宮金碧輝煌的太華殿黯淡。
林希站在空地上,看著這片杏樹,眼裏似有柔情,卻轉瞬即逝。
待青河想要看清,隻看到了一雙溫潤卻沒有暖意的眼睛。
待最後一絲殘陽也隱入山巒後麵時,林希收回視線,開口打破這份寧靜:
“南疆朝貢一事進展如何?”
青河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忙不迭地回答:
“南疆王沒有異議,全靠公子安排。”
林希聞言頓了一下,笑了笑沒有出聲。
這次南疆國朝貢一事,是他先斬後奏。
他知道琉璃閣與慕容瑾走得近,琉璃閣的探子無處不在,若是先與南疆王商議,容易走漏風聲。
若讓蕭衍提前知道此事,那以蔣振楷為首的武官,必定會提前以各種理由說服皇帝不要接受南疆國的朝貢。
這樣,就打亂了他原來的計劃了。
所以必須在蕭衍不知情,沒有應對措施的情況下,直接讓皇帝答應了南疆國朝貢和親一事。
這樣,他的計劃便能繼續進行了。
思及此,林希又補充了一句:
“拓跋啟年輕氣盛,叮囑他穩重些,別露出什麽破綻。”
青河聞言嘴角不由上翹,帶著一絲驕傲回道:
“公子放心,當年若不是公子助南疆王一臂之力,他如何能坐上王位?南疆王心裏惦記著您這份相助恩情,行事自然小心謹慎。”
說完抬眸看了一眼林希,見他神色無異,又忍不住說了一句:“再說,與大……交好,南疆王求之不得。”
林希看到青河眼中的隱忍,笑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過頭看著漸漸被夜色籠罩的杏樹林,當年他四處躲藏,迫不得已躲到地勢複雜,偏僻的南蠻之地。
一開始確實艱難,但一想到……他便夜不能寐。
十五年的掙紮與錘煉,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五年前製定了計劃後,他用了些手段接近南疆王,幫他統一南疆。南疆王也許諾於他,隻要他開口,南疆王可以不問緣由地相信和幫助他。
如今,就是南疆王報恩的時候了。
一陣仲夏夜風吹來,林希看著被吹得搖搖晃晃的杏子感歎:
“轉眼五年過去了。”
青河聞言一怔,眉頭皺了起來,卻沒有出聲。
風停樹止,林希環顧了四周,後山沒有燈火,但安昭寺的光亮隱約照著,倒是能看到方圓五米的到事物。
林希看著與昔日並無詫差異的杏樹林,歎了口氣,“轉眼,我也有二十年沒有來過這裏了。”
青河再次愣了,二十年前,公子來過安昭寺麽?
不過,也不奇怪,二十年前,公子還是個八歲孩童,自己更是沒有出世,不知道正常。
就在青河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一道悠然的聲音傳來:
“阿彌陀佛,林施主這是在後山乘涼?”
林希聞聲轉過頭,看到了來人,雙手合十於胸前,微微頷首:
“清遠大師,好久不見!我就是隨便走走,懷念一下童年時光。”
身後的青河也跟著行了佛禮,他注意到了林希說的是“好久不見”,可剛剛明明才見過!
想起林希剛剛那句話,他恍然大悟,看來,二十年前的林希已經認識清遠大師了。
清遠大師回了禮,隨後看著那片隱於夜色的杏林,悠悠地開口:
“時光荏苒,人活著便要向前看,瞻前仰後,容易躊躇不前,也容易摔倒。”
林希聽出清遠大師說的是自己,被過去拖著,不肯向前看。於是扯了扯嘴角,並沒有出聲,而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仿佛是從那看不見的杏林傳來:
“我不是修行之人,看不破紅塵,我隻知道冤有頭,債有主。更何況,那對我來說,就是血海深仇?這也是佛家經常說的因果,不是嗎?”
語氣由平淡到深沉,聲音由清明到壓抑,一字一句,清晰明了,笑中帶著恨意,教人無法輕易反駁。
清遠大師回過頭看著林希,那靜如止水的神情有了變化,斂了笑容,眉間也有了褶皺,念了句佛號:
“阿彌陀佛,貧僧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林施主心中的怨恨會隨著歲月而變淡,沒想到不減反增,仇恨已經蒙蔽了林施主的雙眼了。”
林希聞言冷笑一聲,迎上了清遠大師有些複雜的眼神,反問道:
“當年的事情,清遠大師比我更清楚,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