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篇 第四十章
慕容瑾看著眼前的少年,她記得當年在蕭衍書房裏就看過有關於拓跋啟幾個孩子的信息,其中就有他的嫡子也就是拓跋霖的。
若是她沒記錯,拓跋霖今年應該比蕭玥大一歲,十五。
十五歲的少年身量頎長卻不健壯,倒不似營養不良,更像偏食所致,雖然比同齡人高了半個頭,卻比同齡人要瘦得多。原本該有點肉的臉也削得很尖,平添了幾分刻薄,雙眉緊湊,眉間有兩道深刻褶痕,皺痕之間藏著的戾氣很重,讓慕容瑾不由想到年少的寧辰,一樣暴戾。
不過拓跋霖和少年寧辰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小寧辰雖然總是暴躁不耐煩,但始終懷著一顆正義的心,長年在大蕭當質子讓他在狂躁的同時又學會了隱忍,這兩種氣質湊在一起本該十分詭異,卻偏在小寧辰身上達到某種程度的和諧。
而眼前的拓跋霖,明明骨子裏拽得不可一世,卻偏偏要強按捺住暴怒裝出一副懂事識大體的模樣,想必他也從沒有在這個時候照過鏡子,否則就能看到自己弄巧成拙的樣子有多明顯了。
拓跋霖被慕容瑾看得忍不住低頭,便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早已看不清底色,怔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便下意識地攥緊,嘴角也抑製不住地抽了抽,沒想到因此扯到了傷口,疼得他渾身一震,臉色瞬間紅白交加,咬緊了牙關。
拓跋霖沒能立即回答慕容瑾的問題,於是屋裏的氛圍一下子冷了下來,偌大的屋子隻能聽到炭盆裏炭火燃燒時“劈啪”的聲音。
此時的氣氛有些詭異,蕭衍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蕭玥饒有興致,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蕭昀麵無表情,慕容瑾則依舊含著笑意看著戳在屋子中間的拓跋霖。
而拓跋霖本尊挺著僵直的身板,鼻青臉腫的模樣有些滑稽,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陰鷙,像一隻盯著獵物的禿鷲梗著脖子回視慕容瑾,仿佛在等待一個時機,然後毫不猶豫地展翅撲過去,撕咬.……
就在其他人不知何時屏住呼吸即將窒息的時候,與拓跋霖一同被帶來的少女突然開了口:
“回燕王妃的話,奴婢奉王上之命,護送霖王殿下前來藥毒穀請見燕親王和燕王妃,是要事相商。”
不得不說,少女不卑不亢的行為讓在場的人瞬間活了過來,暗自大口地鬆了口氣,接著深深地呼吸。
慕容瑾顯然也沒料到這個少女竟然有膽量在這個時候開口,於是挑眉看向她:“哦?什麽事?”
少女感受到慕容瑾視線的手明顯一頓,但也隻是一瞬,她很快便畢恭畢敬地回複了慕容瑾的問題:
“王上前幾日收到大蕭皇帝陛下送來的一份邀約,邀請琴公主與霖王殿下至大蕭,一同觀賞正月十五元宵節京都的花燈盛宴,以促進兩國之間的情誼。”
她說話的時候,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她身上——少女看上去有些瘦弱,但腰板很直,手上緊緊地拿著一把彎刀,劍鞘花紋繁複但看上去有些年頭。她除了頭發有些淩亂,身上有幾處劃傷,看起來還算體麵,至少比拓跋霖體麵。
少女的頭發全部束到腦後,露出光潔額頭,可即便如此,臉也不過成人的巴掌大,五官精致深邃,肌膚白出了幾分病氣,身上的衣裳布料雖然上乘卻做成了下人款式。即便如此,也沒法讓人忽視她那一雙波瀾不驚的杏眼,還有連破爛衣服也擋不住的高冷氣質。
蕭玥覺得她有些眼熟,於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然後和腦海裏某個模糊的麵容漸漸重合:她是拓跋琴那個貼身侍女,元凰。
拓跋霖還在氣頭上,對元凰帶著幾分討好的說辭嗤之以鼻,不甘寂寞地輕哼一聲:
“父王聽聞燕親王和燕王妃屆時也會回大蕭參與盛宴,特派我前來詢問諸位何時啟程,我南疆好派人手沿途保護各位的人身安全,免得節外生枝,叫有心人有機可乘大作文章,傷了和氣。”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毛病,可在場的人卻聽出了拓跋霖話裏的含沙射影,一時之間,本來有些暖和的氣氛再次冰冷下來。
而拓跋霖仿佛恍然不覺,他看了看上座依舊不出聲的蕭衍和微笑不語的慕容瑾,眼裏閃過一絲痛快,上座兩人的沉默讓他突然有了底氣,音量也提高了:
“可我萬萬沒想到,燕親王手下的人竟是這樣的待客之道,實在不敢苟同,我雖是晚輩,但好歹是一國儲君。勤勤懇懇前來拜訪,結果不僅沒有受到禮遇,還遭遇如此羞辱,世人若是得知燕王府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恐怕要心寒了。”
若說之前那番話是暗諷,那這番話則是熱諷了。
拓跋霖心裏的惡氣一下子吐出來,心中無比暢快,連膽子也大了不少,眼睛噙著得意,眨也不眨地看著蕭衍與慕容瑾,似乎想要欣賞對方的難堪。
然而蕭衍和慕容瑾卻無動於衷,這讓原本沾沾自喜的拓跋霖笑容僵在臉上,眼神愈發陰暗。
就在這時,有人開口了:“霖世子言重了,我想我燕王府的護衛並沒有冒犯之意。”說話的不是蕭衍也不是慕容瑾,若是蕭昀。
蕭昀成功吸引了拓跋霖的注意力之後,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拓跋霖的右後方收了回來,語氣冰冷:
“隻是自藥毒穀脫離南疆統治以來,不少宵小貪婪之徒對藥毒穀虎視眈眈,所以東統領他們寧可錯捉一千也不敢錯放一個,否則以藥毒穀目前的武力配備如何抵禦一支軍隊,你說是嗎?”
若在以往,這種場合蕭昀極少會開口,因為這種涉及政/治與國/家的問題,爭辯起來會沒完沒了,更何況還有蕭衍和慕容瑾在,他沒有必要開口。但今日不一樣,因為對方是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蕭衍與慕容瑾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沒有與他一般計較。
然而拓跋霖不僅不懂得順著台階下,反而還順杆兒爬了,那他作為長子,作為兄長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拓跋霖顯然沒想到蕭昀平時像個鋸嘴的葫蘆一樣惜字如金,這會兒卻長篇大論還把問題拋回給了自己,一時臉色有些難堪,不過他到這幾年受到拓跋啟親自教導,已經不像以前那麽衝動和沉不住氣了,於是他很快便勾出一絲冷笑:
“昀世子這是在試探我等此行前來的目的不純,還是汙蔑我南疆出爾反爾?”
蕭昀斬釘截鐵:“不,我的意思是,希望霖世子可以理解燕王府護衛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二位的唐突,別因為一點兒小事而傷了和氣。”
“和氣”二字像兩根針一樣,刺了拓跋霖一下,臉色立即沉了下來,緊抿著嘴死死地盯著蕭昀。
蕭昀不閃不躲地與之對視,,視線碰撞時仿佛有電光石火,旁人看得不由倒吸了一口氣,大氣都不敢出,硬生生地憋紅了臉。
就在此時,拓跋霖突然就仰頭笑了起來:“哈哈——”隻是笑聲裏帶著幾分殺氣,有些瘮人,“昀世子挺會說道的,一點兒也不像傳說中那般冷漠寡言。”
音落,所有人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一點兒也不敢掉以輕心。
慕容瑾仿佛有所察覺地與蕭衍對視,隨即了然開口打破了僵局:
“霖世子謬讚了,昀兒確實不會說一些華而不實的話,想來是有點小誤會,竟然誤會已經解開了,我想霖世子,還有南疆王來日得知真相後,也不會與我燕王府的幾個護衛斤斤計較的。”
慕容瑾都這麽說了,拓跋霖若是再揪著不放,那就是存心找茬,。更何況,拓跋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得過慕容瑾的,於是不情不願地從鼻孔呼氣。
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蕭衍終於開口表態了:
“南疆王的意思本王知道了,不過本王已經命人回稟皇上會在年前回京,到時與貴國赴約的時間應該對不上,就先行一步,京都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