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4章 鯤鵬、蒼鷹
葉聞是有心思不假,可他和許奕的目的卻殊途同歸,都是為了找回那件聖物,至少在找回聖物之前,他們還需要通力合作。
“如果你不回來,我也不會獨活。”
許奕邁出閨房,忽然聽見決絕的聲音,身形猛然頓了下,卻還是堅定的離開,凶手還等他去見麵,時間刻不容緩。
出了聞香閣,許奕急衝衝離去,馮老丈本想跟他問候,卻再次悻悻作罷,暗道:“許墨俠真是大忙人!”
不過這一次,許奕沒有出平康坊,而是走向平康坊更深處。
除開蓮香閣所在的北曲,平康坊還是南曲和中曲,以及別的貴人宅院,隻是許奕很少去過,最多隻在北曲輾轉。
而他現在要去的,就是平康的中曲。
與此同時,許奕又從褡褳當中,取出那個特製的竹笛,放在嘴邊重重吹響,而且吹動的很有頻率,三長兩短、兩急三緩,跟以前截然不同,似乎在召喚什麽人。
吹響竹笛後,許奕加快腳步繼續前行,當他來到中曲的十字街,看見那棟名為“雲鴻苑”的別院時,才終於停下腳步,並在門口第四棵榆樹下駐足。
在那棵榆樹後麵,有一條細窄的小巷,隻能容一人通過,影藏在陰暗當中,仿佛地獄的入口,暗不見天日。
約莫兩刻鍾後,麵朝南曲的十字街口,跑過來一個乞索兒,雖然都是乞索兒,手中也拿著竹杖,卻衣著比較幹淨,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
嚴格來說,顧聰並不是乞索兒,但也比乞索兒好不了多少,他出生在長安這座“天城”,可自從有記憶開始,都過著乞索兒的生活。
住在常安坊的棚屋,家徒四壁左右漏風,下雨天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如果不是好心的阿婆,帶著他撿別人剩下的陋食,隻怕早就成了長安的亡魂。
可是他五歲那年,阿婆也在寒風裏凍死,讓他愈加像個乞索兒。
直到七歲那年,遇到一位貴人,改變了他的宿命,讓他能活得像個人,盡管生活還是清苦,卻至少不是乞索兒,還有夫子教他讀書識字。
顧聰至今都記得,《千字文》裏的每個字。
像顧聰這樣的少年,在常安坊還有很多,全都受到那位貴人的照顧,讓他們住上不漏風的房子,讓他們不再餓死在陰溝裏,讓他們可以讀書識字,不比尋常百姓差多少。
那位貴人的名字,就是長安的許墨俠。
所以從那以後,但凡許奕有吩咐,顧聰都義不容辭。
在三天前,顧聰受到許奕的指示,去春明門攔下那一列,插著劉記車馬行三角旗的車隊,並趁亂從車上取些東西。
顧聰知道,那些東西對許奕很重要,甚至很快能派上用場,所以他這幾天都在等,等待許奕召喚他。
直到不久前,許奕召喚他的竹笛想起,他知道過了這麽久,報恩的時候終於到了。
他小跑到許奕身前,低聲恭敬道:“墨俠,我來了。”
許奕點了點頭,不置可否:“東西交給我,你就回去吧。”
顧聰愣了片刻,差點沒反應過來,他本以為許奕找他過來,是要帶他去那個地方,見證激動人心的事情。
可現在聽許奕的意思,好像並不會帶他去。
他有些不甘心:“墨俠,我也想跟你去。”
許奕看著他,不容置疑:“東西拿來,你回去!”
顧聰咬咬牙,還想要說什麽,卻看見眼前一花,他連忙轉身去看,就在剛才那個瞬間,他腰間的粗布褡褳,已經落入許奕手裏。
許奕反複掂量,分量頗為不清,確認東西應該是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腰間的粗布褡褳眼睛道許奕手中,正在反複掂量分量,確認裏麵東西的真假。
許奕出手太快,快到顧聰來不及反應。
“幫我去傳個話,如果我酉時還沒回來,讓染兒今天離開長安,永遠都不要回來。”
許奕拿到褡褳,隨手跨在腰間,然後閃身進入榆樹後的小巷,同時傳來堅決的聲音。
顧聰還想要掙紮,卻見許奕消失在陰暗裏,陰暗後麵四通八達,仿佛沒有盡頭的迷宮。
無奈之下,顧聰隻有按照吩咐,匆忙往蓮香閣跑去,而且他恍然意識到,今天可能出大事了,而並非像自己想的那樣,可以見證激動人心的事情。
······
許奕在小巷裏行走,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輕車熟路,連續轉過三個插口他,眼前忽然變得不同,也更加讓人難忘。
跟平康坊的鶯歌燕舞不同,這裏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就連天空中的太陽,都照射不到這裏。
如今在許奕兩側,都是簡陋破爛的棚屋,黑壓壓勾連一片,不斷地向前延伸,屋裏全都是雜物垃圾,散發出陣陣黴味,而且越往深處走,黴味愈加濃重,光線也愈加黑暗。
在兩側棚屋中間,有條能容兩人通過的小巷,小巷兩旁是溝渠,裏麵汙水橫流,混合黴味更加難聞。
這是因為,平康坊的街道兩側,全都修有排汙的溝渠,上麵覆蓋青瓦遮擋,並被引到這裏來,最終排出平康坊。
在整個長安,隻有六大街才有這樣的待遇。
不管怎麽看,這裏都是醃臢地方,而且是長安最醃臢的地方,許奕來這裏做什麽?
在小巷裏走了很久,中間又怪了三個彎,許奕最終在倒數第三間棚屋停下,然後伸手敲門三下。
片刻後,有人探出頭來,看見是許奕後,頓時詫異道:“許墨俠?”
許奕沒有回答,隻是蠻橫的推開門,徹底露出門後的世界,那是一條很長的甬道,甬道盡頭閃爍著光亮,仿佛通向無邊地獄。
那人不敢阻攔,隻能連連後退,卻顯得更加疑惑,許奕怎會來這裏?
“我要見老當家!”
許奕邁步走進甬道,那人再次遠遠避開,他知道許奕的身份,不想把自己牽扯進去。
走出甬道盡頭,眼前猛地豁然開朗,後麵竟然別有洞天,仿佛進入另一個世界,這裏已經不是長安。
卻在這時候,那人還是無動於衷,許奕忍不住皺眉:“還不快去稟告!”
那人聽見以後,頓時打了個激靈,然後趕緊跑出甬道,很快就不見蹤影,許奕則是不慌不忙,跟在他身後緩緩前行,閑庭信步如入無人之境。
甬道後麵還是棚屋,一片勾連這一片,並被無數土牆和牆壁隔離,遮天蔽日黯淡無光,仿佛永遠都看不到盡頭。
許奕走在這裏,隱約聽見淒厲的悲鳴,如同地獄裏的鬼魅,正在低吟傾訴。
長安是一座天城,可是這座天城裏,卻不是處處光明,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有陰暗和荒蕪,那裏的人連豬狗都不如。
盛世繁華背後,猶如人間地獄。
所以這裏還是長安,但卻是另一座長安,這裏的長安見不得光,人世間所有的黑暗,都在這裏聚集滋養,甚至律法都管不到這裏。
在這座長安城,刀劍比仁義更管用,其混亂凶殘程度,堪比傳說中的修羅地獄,但凡在這裏生存的人,哪個不是舔刀口過日子?誰身上沒有幾條人命?全都雙手沾滿鮮血。
就連京兆府的官吏,都不敢輕易踏足這裏。
許奕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可是他每次來這裏,都跟第一次沒有區別,喉嚨隱約發澀,心跳也跟著加速,忍不住頭暈目眩,隨時都可能嘔吐。
可他不得不堅強,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步履更是穩健前行,以免跟那些暗淡光纖,徹底融為一體。
不知走了多久,那些棚屋裏有人探出頭來,目光灼灼的望著許奕,看著他一步步前行,仿佛在看闖入的異類。
那些探出頭的人,有須發皆白的老翁,有生長畸形的孩童,還有人模鬼樣的女人,更有滿臉凶悍的男人,他們目光渙散迷茫,像極了活著的枯骨。
“許奕,納命來!”
不知道從哪裏,忽然竄出來一條人影,氣勢洶洶的衝許奕而來,手中提著一柄尖刀,目光凶狠嗜血且滿是仇恨,誓要將許奕斬殺在此。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是左手提刀,右手袖筒裏空蕩蕩,缺了一整條胳膊,還有他的兩隻眼睛,也都完全失去焦距,似乎是個瞎子。
許奕對這個人,似乎有些印象,卻記得不是很清楚,也沒必要記得太清楚,他在長安仇人不少,十有**都在這裏,並不怕被人尋仇。
直至那人衝到身前,許奕才微微側身,然後腳下略微一勾,那人本來就眼瞎,頓時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他在地上攀爬摩挲,嘴裏還不停大罵。
許奕已經遠去。
又走了半晌,許奕眼前再次大量,原來在棚屋區深處,竟然還別有洞天,那是一棟單獨的磚石小院,不算太大,卻頗為整潔,就連陽光都能揮灑下來。
這在暗不見天日的地方,顯得格外紮眼。
小院正中央,有一台硬木織機,織機前坐著一個老嫗,一手推動織機,一手穿梭引線,傳出吱呀吱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