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7.26晉江獨發
左相不動聲色地接旨。
氣氛一時尷尬,原本要稟奏的臣子也都不敢說話,毓秀著禮部尚書推進恩科事宜,特別交代新入籍的士子也可考試。
下了朝,大理寺卿程棉隨毓秀去勤政殿。
毓秀才屏退眾人,程棉就哀聲說了句,“初元令製定雖易,實行卻難,若右相和幾位尚書從中作梗,日後也會生出事端。”
毓秀又何嚐不知,她這一舉本也是為試探,誰知右相的態度會如此強硬,像是特別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初元令之事,程卿不必再插手,但凡有個差池,朕不希望大理寺牽涉其中。”
程棉沉默半晌,躬身拜道,“朝堂之上,天光之下,站在皇上身邊的隻有臣一人,薑壖早已把臣視作眼中釘,就算臣明哲保身,也是徒勞。”
毓秀望著程棉,皺眉道,“朕不日就要和布局人見麵,在此之前,程卿須謹言慎行。”
程棉低頭應聲,半晌又說一句,“陶菁被特赦出獄,早朝前就在宮外等候。”
毓秀回龍椅端坐,吩咐侍從通傳刑部尚書與陶菁進殿。
勤政殿的正門打開,遲朗款款進殿,他後麵跟著恭謹謙卑的陶菁。
陶菁的相貌雖出眾,為人卻低調,偶爾展露風華時,會讓人生出措手不及的淩然之感。
陶菁身份低微,毓秀叫他之前,他不能抬頭看毓秀,所以從他進殿到站定,兩個人的目光也沒有交匯。
遲朗拜罷,陶菁對毓秀行伏禮,“皇上萬福金安。”
毓秀揮手叫平身,陶菁這才抬起頭,站在堂下與毓秀對望,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笑容似有深意。
他的淡然風度並未因兩年的牢獄之災消去半分。毓秀還記得,他當年得罪滿朝文武,激怒執掌他生殺大權的帝王時,臉上都不曾有過半分畏懼。
“罪民謝皇上再生之恩。”
“不必多禮,士子回去潛心修習功課,預備明年會試。”
陶菁還想說話,毓秀卻輕咳一聲阻攔回去,吩咐賞他安身用度,將人送出門。
薑鬱來勤政殿時,正遇見大理寺卿三人出門。陶菁知情識趣低了頭,生生把鋒芒掩蓋過去。
薑鬱並未看到陶菁,他的一雙眼隻看得到程棉。
大理寺卿是孝獻十三年進士,以二甲第一入刑部供職,曾是孝獻帝為毓秀選定的皇後人選。
孝獻帝原本要點他做狀元,私心作祟,最終卻沒讓他進一甲。
孝獻帝替毓秀物色夫婿這些年,自覺官紳子弟,豪門公子沒有一個比得上程棉,當初更有意招他為婿。
可惜程棉是個清高才子,一心想進朝堂而非入宮門,明哲弦愛惜人才難得,才將賜婚之事作罷。
程棉因此在皇城內外都獲得了極高的讚譽,人都道程君不戀富貴,骨氣可嘉。
薑鬱忌諱的不止是程棉的學識風華,也有他對毓秀的用心。自毓秀擔任監國,孝獻帝就教程棉輔佐左右,兩個人這幾年的交往比她與華硯還多。
眼見皇後駕到,刑部尚書忙屈膝行了個不折不扣的大禮,陶菁緊隨其後,程棉比二人都慢了一些,起身之後看向薑鬱時,麵上還帶著一絲輕蔑。
薑鬱又何嚐不笑程棉道貌岸然。
兩看生厭,彼此彼此。
目送三人走遠,薑鬱才著人通報。
毓秀聽說薑鬱會來勤政殿,猜他是要為昨晚靈犀擅闖永樂宮的事解釋一番。
“皇後怎麽來了?”
薑鬱欲言又止,反倒是服侍薑鬱的內侍笑著稟道,“皇後想與皇上一起用膳。”
二人對麵坐了,午膳用到一半,薑鬱才試探著說一句,“初元令……”
毓秀訕笑幾聲,顧左右而言他,“程卿與遲卿才帶被赦出獄的外籍士子來謝恩。”
薑鬱暗自腹誹,方才他明明隻看到程棉與遲朗,怎麽一點也記不得那個士子?
聽聞那人才貌雙全,風華絕代,他才與他走了對麵,不會注意不到他的容貌,莫非是對程棉太在意了才不得視物?
薑鬱若有所思,不再開口,一餐飯吃的相安無事,毓秀回到桌前看奏章,薑鬱坐在下頭悠然喝茶,絲毫沒有告退的意思。
毓秀不好趕人出門,隻能默默忍耐。
侍從添了第三回茶,毓秀一抬頭,發現薑鬱正緊緊地盯著她,心下難免又有些忐忑。
薑鬱見毓秀皺起眉頭,就起身問一句,“臣在此是否耽擱陛下處理朝政?”
毓秀輕咳兩聲,“皇後有事,直說無妨。”
薑鬱想了一想,隨口問一句,“臣聽聞北瓊的三皇子過邊關入西琳境。”
毓秀一皺眉頭,華硯昨日才進宮來報信,怎麽才過了幾個時辰薑鬱就知道了。莫非邊關也有右相心腹?又或是神威將軍府有右相的眼線?
若薑鬱的消息來路不正,絕不敢這麽大張旗鼓地跟她說。毓秀幹脆直言相問,“皇後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薑鬱藍眸一閃,“昨日公主告於我知的的。”
靈犀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也不是什麽讓人欣喜的事,卻不知向靈犀通傳消息的又是哪一個。
毓秀故作不經意地笑道,“皇後可知公主從哪裏知道的消息?”
薑鬱細看毓秀的表情,她眉眼之間的不悅並非忌諱他與靈犀單獨相會,而隻是在擔憂靈犀與誰私交。
“公主在宮門口遇上華硯。”
毓秀一派雲淡風輕,對薑鬱笑道,“神威將軍得到邊關奏報,吩咐惜墨進宮遞送奏章。”
薑鬱似笑非笑地點點頭,也不接話。
二人心中各有想法,沉默半晌,毓秀喝了半杯茶,對薑鬱笑道,“靈犀是我親妹,除非三皇子入贅,我絕不會應承她與北瓊的婚事。”
薑鬱一愣,這才明白靈犀昨晚失態的緣由,想必她是擔心自己會成為毓秀派去聯姻的棋子,一時無措,才在他麵前發泄情緒。
站在靈犀的立場,若她是皇帝,定會把毓秀嫁到北瓊,一可安邦定國,二可排除異己,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可毓秀不是靈犀,她的思慮,比靈犀深沉。
“臣聽聞三皇子深得君心,其父有意立其為皇儲,入贅西琳之事,恐怕行不通。”
毓秀點頭笑道,“西琳新皇大婚,北瓊隻是出於禮節派皇族來道賀。”
薑鬱搖頭冷笑,“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要早作準備。”
毓秀含笑應聲,二人談笑半晌,侍從通稟,定遠將軍派人傳邊關奏報。
毓秀與薑鬱對望一眼,各自收斂麵上笑容。
才在朝上,定遠將軍半字不提邊關奏報,他現下要遞送的絕不是十萬火急的軍報。
毓秀吩咐宣人進殿,殿門一開,呈書人躬身進門。
薑鬱見到來人,一時麵如寒冰。
紀二公子風華飄逸,出塵如仙。
當初在大婚宴上,薑鬱就對紀詩極為忌憚,與淩音的放肆張揚不同,此人的手段都藏在內裏,看似清茶一杯,實則烈酒一壺,薑鬱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絕非善類,想必同他那殺人如麻的哥哥一樣,骨子裏帶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絕。
定遠將軍派來送信的是備選進宮的二弟,不難猜測其用心。
薑鬱在心中暗歎,皇城內外,官宦子弟之中,稱得上德行品貌皆全的隻有華硯一人,若華硯真心與他爭鋒,他恐怕連一分勝算都沒有。
毓秀認得前來送信的是定遠將軍的二弟,宴上同淩音琴瑟和音的那一個。
紀詩一進門就瞧見了薑鬱,卻也隻對毓秀行禮。
毓秀將兩人間的暗潮洶湧看在眼裏,笑著對紀詩道平身,遣宮人取他手裏的密折。
密折裏是定遠將軍揮毫的一列草書,隻寫了五個字,“歐陽蘇入關”。
毓秀心裏一驚。
歐陽蘇,字白鴻,南瑜儲君,康慶帝的嫡長子,其母聞人皇後未嫁之前是北瓊公主。他與北瓊三皇子是姑表兄弟,與毓秀是堂兄妹。
聞人離與歐陽蘇都未娶正妃,此來西琳似皆有聯姻之意。公主隻有一個,求親卻有兩家,就算真的讓靈犀遠嫁,也沒法把她分作兩個。
毓秀正沉思,薑鬱已起身上前,拜問定遠將軍的密折裏寫了什麽。
毓秀不好隱瞞薑鬱,隻好將折子裏的五個字對他說了。
薑鬱一皺眉頭,“二位皇子若出使西琳,為何連一封國書也不通,貿然前來,實在太過失儀。”
毓秀一聲輕歎,“西琳文不及南瑜,武不比北瓊,朕才登基不久,政事上未有建樹,難免被人看輕。”
一句說完,她又對紀詩說一句,“子言送信辛苦,先退下吧。”
薑鬱與紀詩都驚異於毓秀記得紀詩的表字。
他的字是定遠將軍在大婚宴上無意中透露的,當時的情況難堪,也難怪毓秀記憶猶新。
大將軍到帝後前道賀時已醉了酒,早忘了君臣禮數,豪放不羈的姿態展露無遺,還逾距拉住毓秀的手絮絮叨叨表了一番忠心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