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2.20晉江獨發
禦醫走了半晌, 陶菁還站在殿下, 等風把他全身上下都打透了,他才轉身回殿。
陶菁進門的時候,毓秀正換裝, 一眾宮人圍在她身邊。
周贇原本在幫毓秀係衣帶, 一見陶菁進門, 就不自覺地給他讓開路。
陶菁走到毓秀麵前, 笑著幫她整理衣服;毓秀一邊任由他接手,一邊吩咐周贇去供房取療傷的珍藥補品。
嬤嬤們在一旁看著,陶菁也不好動手動腳,就隻在束發的時候,特意把毓秀的頭發箍的緊些。
幾個年輕的內侍瞠目結舌地看陶菁耍弄毓秀,嬤嬤們卻視而不見, 隻等這兩人打鬧中梳好頭發,就端了熱水幫毓秀去妝洗臉。
毓秀換了男裝, 又去了胭脂水粉, 倒真有幾分男子的模樣,隻是她的個子比尋常侍從矮了不少,陶菁就在她鞋子裏塞了厚厚的鋪墊。
等周贇拿東西回來, 毓秀就借了他的腰牌,與陶菁幾個一同出宮。
侍子們坐的車駕與毓秀的鑾駕天差地別, 好在她同陶菁擠在車子時, 滿心想的都是阮悠, 也顧不得車馬顛簸, 輪聲吱呀。
陶菁見毓秀神經緊繃,禁不住就皺起眉頭,他心中雖憂慮,麵上還要強作無恙,“才剛禦醫說的話,皇上忘了嗎?切忌思慮過甚。”
他一邊說,一邊拿手在毓秀麵前晃,“我給皇上講個故事,皇上想不想聽。”
毓秀猜他又要故弄玄虛,就不耐煩地回一句,“不想聽。”
車裏本就昏暗,陶菁一雙明眸閃閃,“皇上不想聽也得聽。”
毓秀明知就算她不同意,他也會不依不饒喋喋不休,索性兩眼一閉,由著他去了。
陶菁見毓秀有默許的意思,就笑著湊到她身邊與她坐了並排,“皇上聽說過天煞孤星嗎?”
毓秀累的不想說話,就緘口不言,權當聽不見,誰知陶菁竟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搖她的頭,“我問皇上的話,皇上到底聽沒聽見?”
毓秀甩開陶菁的手,睜眼打了他幾下,憤憤道,“你要說故事就說故事,別沒完沒了耍花樣。”
陶菁被毓秀捶的笑個不停,好不容易才抓著她的手把她抱在懷裏,“好好好,我不問你了,我說你聽就是了。跟隨煞星逆世的精靈鬼妖魔被天帝封印;老鬼關在一塊碧石裏,機緣巧合,碧石做了墓碑。立碑的孝子哀其父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頭撞在碑上,血濺當場。”
他說完這一句就輕咳了兩聲,毓秀心中生出異樣情緒,又不想在他麵前示弱,就皺著眉頭問一句,“之後呢?”
陶菁望著毓秀的一雙眼,失聲笑道,“皇上肯接話了?”
毓秀心裏氣憤,“早知道你在胡說八道,怎麽,編了一句就編不下去了。”
陶菁明知毓秀在用激將法,就收斂笑意正色道,“孝子那一撞並沒有傷及性命,卻機緣巧合撞出了封印在碑石中的白鬼。封印的靈異隻有染了天神轉世的血才能解封,偏巧孝子是天權星轉世,白鬼借血脫身,二人因此結下血盟,他就應承助孝子鏟平天下不平事。所謂不平事中的一件,就是替孝子的父親申冤平反。”
毓秀聞言,驚詫不已,麵上卻冷笑道,“這天下有多少不平事,給他十輩子也鏟不平。”
陶菁淡然笑道,“這一人一鬼結下的契約,關鍵兩字不在‘天下’。”
“那關鍵在什麽?”
“在‘助他’。”
“所以呢?”
“所以隻要孝子活著,白鬼就沒辦法離開他,這就是所謂的終身契。”
毓秀心中驚濤駭浪,“你亂七八糟地說了這麽多,到底想說什麽?”
陶菁笑著搖搖頭,“我隻覺得可惜,要是皇上當初許下的也是這麽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你我起碼還能賺一個終身。”
毓秀不明所以,卻莫名覺得悲涼,“然後呢?”
“孝子本是孝廉出身,次年進京趕考,考中進士,他本該高中狀元,卻因當朝皇帝的私心,硬是被撥成二甲。”
毓秀聽到這裏,不自覺地就捏緊陶菁的手。
陶菁手骨生疼,嘴角卻還掛著笑意,“孝子進京名為趕考,實則是為了告禦狀申冤,可他在殿試之前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打亂了他原定的計劃。”
毓秀一雙眼都瞪圓了,嘴巴開開和和像是有什麽話要說,陶菁卻隻在心裏暗笑她表情滑稽,“年僅十一歲的皇儲殿下設宴款待各省的會元,席間見那孝子心事重重,就單獨召見了他,他心裏的委屈存不住,便盡數向皇儲傾訴了。”
“夠了,不要說了。”
“怎麽夠了,明明才說到精彩的地方。皇儲聽了孝子的冤屈,許諾有朝一日會替他老父申冤平反,她要她給她的交換,就是他的一世忠誠。在那之後,二人頻繁往來,在孝子進了進士的那一日,皇儲賜了他一枚九龍圖章。”
毓秀腦子裏一片混亂,思量到最後,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你說的這個故事,是程大人親口告訴你的?”
陶菁低頭看了一眼毓秀,輕輕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我說這個故事原本是想讓你寬心的,你可以防備全天下的人,卻不必防備我,我知道你很多很多的秘密,要是我真的打算對付你,一早就對付你了,不必等到今天。”
毓秀心緒不寧,哪裏還顧得上陶菁的曖昧,“你還知道什麽?”
陶菁抬起毓秀的下巴,一寸眉毛一寸眼睛地看她,“皇上這個裝束看起來英姿颯爽,可是我卻不喜歡,等你換回女裝我再……”
“少貧嘴,我在問你話,你到底還知道什麽?”
陶菁見毓秀麵色淩厲,目光也如刀鋒一般,一時也沒有了玩笑的心情,“皇上怎麽急了?早知你會是這般反應,我從今晚後再也不給你講故事了。”
“我不用你給我講故事,我隻問你還知道什麽。”
陶菁垂下眼,搖頭輕笑,半晌才說一句,“我還知道那孝子之父的冤屈是什麽。”
毓秀咬牙道,“是什麽?”
陶菁幹脆也不同毓秀繞彎子,直言道,“程大人的父親本是地方一個掌管工部營造的小吏,因為一樁城垣建造的貪汙案被上位推成替死鬼。巧的是就在當年,還是工部尚書的紀老發覺那一樁冤案的蹊蹺,本想派人徹查,誰想到不出一個月,紀老就得了急病病逝在任上,自那以後,紀家家道中落,阮青梅成了工部尚書。”
毓秀麵上無喜無悲,心中也空空如也,陶菁猜到她有多震驚,卻還是笑容款款地說一句,“皇上走的第一步名棋要下到工部,是因為在你十一歲的時候,就知道工部的流弊染了無辜之人的血,也是因為你一早就許諾了,要為你看重的臣子討回公道。”
毓秀默默等他說完,眼中已現出殺意,且不管陶菁知道的這些事是他問來的,還是憑蛛絲馬跡想出來的,都太過危險。
他活著,且活在她身邊,實在太過危險。
陶菁見毓秀刻意把頭轉向另一邊,就笑著湊到她耳邊說一句,“我知道皇上在想什麽。”
毓秀自然不會接他的話。
陶菁嗤笑道,“皇上一定在想,這個人不能再留了。”
毓秀除了呼吸,宛如一具屍體,陶菁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心下除了懊惱,更多的卻是失望。他們明明一起經曆過生死,她卻還是在用防備外人的心防備他。
之後的一路,兩人都沒說一句話。直到阮府門前,陶菁扶毓秀下車的時候,她才看了他一眼。
之前就有宮人快馬來阮府報信,阮家上下早就嚴陣以待。
陶菁手裏拿著聖旨,幾個小侍子捧著各樣補品,毓秀進正廳的時候,正看到阮悠白著一張臉跪在當中。
管家心疼主子久跪,就鬥膽催促陶菁,“請大人宣讀聖旨。”
陶菁笑道,“皇上的旨意隻能讀給阮大人一人聽,請遣開閑雜人等。”
管家如何肯走,“大人體恤我主重傷在身,且留我們幾個服侍在側。”
陶菁笑著一指他身後拿東西的幾個人,“阮大人要是身上不便,不如讓人扶到床上,皇上特許她不必跪聽聖旨,密旨就隻有幾句話,用不了多少時候。”
阮悠對管家點了點頭,管家輕輕歎了一口氣,吩咐下人將她抬回臥房。
陶菁幾個等人走了,就把門關了,阮悠靠在床頭對陶菁笑道,“現在沒有閑雜人等,請大人宣旨。”
毓秀上前對阮悠道,“朕親自來了,就不用宣旨了。”
阮悠驚嚇不小,定睛看了看毓秀,就忙著下床行禮。
毓秀上前扶住阮悠,安撫她道,“阮卿有傷在身,不必多禮。好在你性命無虞,否則朕如何自處。”
阮悠哀哀然,一聲輕歎,“皇上這麽說,叫臣如何擔當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