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24晉江獨發
毓秀望著陶菁一雙黑眸, 竟錯覺自己被人用手扼住喉嚨, 一顆心疼痛到麻痹。
“誰輕誰重,皇上心中有一杆秤。你願不願意用自己的半條命,換華硯的半條命?”
毓秀脊背發寒,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陶菁冷笑道, “皇上願不願意用自己的半條命, 換一個沒有心的華硯?”
即便這隻是陶菁的臆想, 毓秀也壓根沒想著要回話。
陶菁等了半晌,訕訕笑道,“皇上以為我說的是天馬行空?”
“哪裏是天馬行空,分明是無稽之談。”
“無稽之談也好,不知所謂也罷,若皇上能用半條命換回一個沒有心的華硯, 你大概不會有半分猶豫。”
毓秀咬牙笑道,“華硯對我來說, 的確抵得過我半條命, 也是因為如此,才會為他惹來殺身之禍。”
陶菁冷笑道,“指望皇上會因為華硯的死一蹶不振的有心人恐怕失算了。在皇上心中, 至高無上的隻有皇權,人情興許有重量, 卻不能與皇權比重。”
毓秀淡然道, “皇權與人情在我心中的分量雖不同, 卻也不是岱嶽與鴻毛的差別。父母兄妹, 忠臣摯友,無論多麽重要的人,也重不過我的半條命,即便那個人是華硯。”
陶菁似笑非笑地搖搖頭,“若華硯的命不能用皇上的命換,隻能用旁人的命換,又如何?”
毓秀心裏別扭,就刻意平板了語氣,“那要看是用誰的命來換了。”
“用薑鬱的命換華硯的命,皇上換嗎?”
毓秀心中一寒,表情也變得有些僵硬。
陶菁猜到她心中所想,卻不點破,“用我的命換華硯的命,皇上換嗎?”
他問話的一本正經,毓秀一時恍惚,錯覺陶菁低沉的嗓音像幽鬼私語,而她的回答,會左右無常在生死簿上的勾畫。
“生死有命,沒有誰能換誰去死,哪怕隻是用半條命換半條命,也是無稽之談。這天下間的公理在於殺人償命。若華硯真的死了,我自會為他討回公道。”
陶菁嗤笑道,“沒有以命換命,皇上恐怕出不了帝陵,也活不到現在。君權神授,你若不是上龍轉世,命早就折在輪回裏。”
毓秀胸口的赤龍紋隱隱發燙,發生過的事也曆曆在目。她姨母母親都曾為一國之君,君權受之於天,卻失之於民,且不管她活到現在是天命如此還是人定勝天,她都絕不會重蹈前人的覆轍。
陶菁見毓秀撫著胸口的龍紋發呆,就試拉著她的手問一句,“若用我的命換的回華硯的命,皇上換嗎?”
不依不饒,何其可恨。
理智給出的明明是肯定的回答,毓秀的心卻一片淩亂。
華硯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是她早就知道的,可陶菁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她卻看不清,也不想懂。
陶菁見毓秀麵有猶豫之色,心中也生出了幾分期待,“如果,隻是如果,權利握在皇上手裏,你換還是不換?”
毓秀被逼問的滿心煩躁,“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換嗎?”
“我不換,我換不了。我左右得了自己的生死,左右不了別人的生死。”
陶菁目不轉睛地望著毓秀,他唇邊分明有笑意,眉間卻似有哀愁。
“臣為皇上獻三計,皇上若能言聽計從,必能得償所願。”
毓秀一時怔忡,不知陶菁為何突然之間轉了話鋒,“精致的布局都未必能讓我得償所願,三條計如何行得?”
陶菁麵上是他一貫的狡黠,之前那一分愁緒都像是毓秀的錯覺。
“皇上想除掉舒家,須得依靠薑家。不管你心裏多想盡早為華硯討回公道,都要暫且隱忍,這是第一計。”
在除掉薑家之前除掉舒家,這與毓秀原本的計劃背道而馳。
舒家失勢,薑家得勢,舒家若在,還能牽製薑壖一二,若舒家被徹底鏟除,無異於將薑壖推到權力頂峰,於她來說,可謂是得不償失。
權臣相爭,皇權便可坐收漁翁之利,在平衡削弱薑舒兩家的權利之前,不該將矛頭對準其中之一。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陶菁卻偏偏要她反其道而行之。
毓秀覺得匪夷所思,多疑秉性作祟,她難免疑惑陶菁別有用心。
“薑壖手裏握著兵部,吏部,戶部三大部,如今又要染指禮部,你要我縱容他的狼子野心,反倒將刀鋒對準舒家,幫他掃除權傾朝野的障礙?”
陶菁笑道,“薑壖有膽量刺殺欽差,必定一早就層層布局,萬無一失,皇上若與他針鋒相對,隻會讓他越發警惕,日日惦念怎麽盡快將你鏟除。”
毓秀咬牙冷笑,“依你所說,他要禮部,我便拱手相讓,明知崔縉賀枚落入陷阱,隻做棄子一般任由其生死。”
陶菁淡然笑道,“就算皇上極力挽救,崔縉與賀枚也注定是救不回的棋子。若是臣沒有猜錯,賀枚手裏也握著皇上禦賜的九龍章,薑壖針對他不僅因為他是崔縉愛徒,更是因為他懷疑了賀枚與你的關係。若皇上一意孤行非要將林州的事弄個水落石出,不止救不了無辜者,還會連累大理寺少卿與紀詩等人。”
毓秀冷冷望著陶菁,“從前你說你奉薑汜為主隻是一個幌子,我輕信了。事到臨頭,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薑家的利益,你究竟是何居心?”
陶菁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你我相識的第一日起,皇上就不曾傾心信任微臣。你若執意認定我別有用心,隻當我之前說的都是廢話。”
“你現在就從朕的床上滾下去。”
“這裏是臣的寢宮,要滾也是皇上滾。”
陶菁笑容譏諷,麵上沒有半分懼色。
毓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才剛是明明白白地對她說了一聲滾嗎?
“你說什麽?”
“這是臣的寢宮,要滾也是皇上滾。”
毓秀目瞪口呆,氣的腦仁疼,“你是什麽東西,膽敢口出狂言?”
陶菁嗬嗬笑道,“皇上又不是第一次被趕出後宮,大婚之初你是如何從永樂宮落荒而逃,宮中早已傳為佳話。”
意識到以前,毓秀的巴掌已經揮出去。
陶菁明明躲得開,卻硬生生受了她一掌,他明知毓秀把這幾日的壓抑委屈全都發泄在這一耳光裏,卻心甘情願地領受。
毓秀眼睜睜地看著陶菁紅腫的臉在她麵前越湊越近,等她意識到想掙紮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陶菁的唇落下來,落到毓秀唇上,糾纏輾轉,用上不容拒絕的力氣。
毓秀的兩隻手被迫背到身後,落在他一隻手裏,他的另一隻手摟著她的腰背,讓她盡可能地貼近自己。
毓秀被這個半強迫的吻燙傷了,那些因為失去所承受的痛苦,因為壓迫要承受的委屈,都化成不能消去的怨念,狠狠咬在陶菁的舌頭上。
陶菁嘴巴裏一陣甜腥,終於不得不放開毓秀。
這丫頭果然夠狠,這一嘴咬下去,他恐怕半個月都沒法說話了。
“皇上想要我的命嗎?”
毓秀嚐到血味的時候也意識到自己咬重了,又不想輕易服軟,糾結半晌就回了一句“你活該。”
陶菁灰頭土臉地下床漱口上藥,再爬回來人老實了許多,眨巴著眼一臉委屈,“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錯。”
他說話的時候嘴巴裏像被人塞了一團棉花,毓秀隻覺得他罪有應得。
“滾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陶菁聽而不聞,就那麽望著毓秀。
四目相對,反倒是毓秀先敗下陣來,把臉轉到一邊,“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我讓你滾。”
陶菁非但沒滾,還伸手將毓秀摟在裏,“我滾了,就留你一個人了,我怎麽忍心留你一個人。”
他伏在她耳邊,輕輕說了這一句,像羽毛撩在她心上,輕巧柔軟。
“不用你管。”
“你是我的,我怎麽能不管。殘命一條,能管的有限,隻能管到我死,有一日算一日。”
毓秀厭惡“死”字到極致,才要開口責罵陶菁,就被他搶先說一句,“皇上稍安勿躁,容我把之前沒說的話說完。你如今要麵對的深淵,不是一個禮部兩個忠臣這些無可挽回的失子,而是你自己已經成了薑舒兩家的靶子。他們在積極準備,靜待時機,想找到合適的人將你取而代之。”
毓秀何嚐不知薑壖的圖謀,她甚至猜到他選定的繼位人人選。
“朕為了坐穩皇位,就要對薑壖卑躬屈膝?”
陶菁見毓秀要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忙輕拍她的背隻當安撫,“在擁立新皇繼位的事上,薑舒兩家意圖利益一致,他們之間的縫隙在於選擇了不同的繼位人。皇上要做的,不是與薑壖硬碰硬,而是用盡一切方法將兩家分而化之,借薑壖之手除了舒景。”
毓秀被陶菁摟的喘不過氣,就狠狠在他背上捶了兩拳,“薑壖除了舒景,大權獨攬,於我又有什麽好處?”
陶菁聞著毓秀發上的淡香,一時失神,回話就慢了一些,“薑壖位高權重,實權都握在他手中,可他畢竟隻是宰相,頭頂青天,有些事,他做得到,卻不得正名。皇上若放低姿態像薑壖示好,薑壖沒有拒絕的理由,畢竟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掌控更多的權利。”
毓秀憤憤道,“你要我裝聾作啞,做薑壖的傀儡?”
陶菁笑道,“裝聾作啞遠遠不夠,想做薑壖的傀儡,又要他不起疑心,皇上恐怕要用盡十二分的力氣演一個任憑擺布的提線木偶。”
毓秀冷顏道,“卑躬屈膝,忍辱負重,又有何難,就算我低了頭,依舊保全不了皇位又如何?”
陶菁笑道,“薑壖想要一個聽話受擺布的棋子,若皇上就是這個棋子,他又何必費心思換掉你。”
毓秀強忍心中不適,卻控製不了變調的聲音,“之後又如何?”
“保全皇位是第一位,大理寺不管在林州查到什麽證據,都請皇上不要作為證供與薑壖相鬥。皇上順遂薑壖的心意,將禮部拱手相送,必然會動搖他急於將你取而代之的心思。公主代任禮部侍郎,若她能得到薑壖的信任,成為薑黨安插在禮部的棋子,來日未必不能峰回路轉,禮部姑且還算是一顆活棋。”
毓秀被說動了心思,嘴上卻不想承認,“你這第一計,先不說可行不可行,且把第二計第三計說來聽聽。”
陶菁把毓秀從懷裏拉出來,拿食指輕點她的額頭,嘴巴順著她的鼻尖吻下去。
那兩片軟軟的嘴唇,原本白的讓人心疼,是因為他們才剛的親近,才染上了鮮紅的顏色。
他受傷的舌頭侵入的時候,她是想拒絕的,一瞬的猶豫,他已得寸進尺,糾纏不休。
這一副病歪歪的身子縱然有百般不好,光憑這單單一樣好處,就足夠賺得他支撐下去了。
毓秀滿腦子都是正經事,哪有心情容他放肆,把頭扭到一邊,板著臉說一句,“有話就說,別耍花樣。”
陶菁在毓秀臉上啄了幾下,欲罷不能,嘴巴貼到她唇上賣力纏綿了一會,長呼一口氣,嗤笑道,“皇上才把我咬傷了,我說不出話。”
毓秀眼一眯,恨不得瞪死陶菁,“現在同我說話的是鬼嗎?你才剛花言巧語,不就是要我全心全意聽你說話?現在給你機會讓你說,你又要推三阻四,我耐心耗盡,沒有閑情逸致陪你玩你推我讓的遊戲。”
陶菁怏怏放了毓秀,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一些,“皇上才曆大劫,無心情愛,可臣要向皇上獻的第二計,偏偏與談情說愛有關,隻看皇上能不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旋你的對手。”
毓秀隻看陶菁的表情,就猜到他話外深意,“你要我出賣尊嚴,我做得到,可你要我出賣身體,我萬萬也做不到。”
陶菁搖頭苦笑,“臣對皇上一片癡心,何嚐想你與除我之外的人牽扯不清。可你心裏比誰都清楚,想要讓薑壖卸下心防,消除謀害你的念頭,光是韜光養晦還不夠,還要給他一個足夠動心的理由。”
毓秀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就算我懷上薑家的孩子,也不能消除薑壖的戒心,相反,孩子一出生就會變成我的奪命符。若我生的是女兒,薑壖必殺我擁立少主。一個有著薑家血統的西琳皇族,一生都要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我明哲家恐怕再也擺脫不了外戚掌控。”
陶菁笑道,“誰說皇上懷了孩子就一定要生下來,生了孩子就一定是女兒,生的女兒一定要被薑壖擁立為少主,取你而代之。即便薑壖當真抱著借皇上之腹生龍女的心思,你也未必無計可施,反倒可以利用他的利用,把那老匹夫玩弄在股掌之間。”
毓秀思索半晌,皺眉冷笑,“你叫我假裝懷孕,欺瞞薑家?”
陶菁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假戲真做自然要比假孕更能瞞天過海,可皇上不想出賣自己的身體,就隻能假孕示人。孩子是假的有假的的好處,省得來日有甩脫不盡的麻煩。”
毓秀目光清冷,自嘲一笑,“就算我裝得下去,薑鬱也沒理由陪我演戲。”
陶菁笑的胸有成竹,“這就要看皇上在薑鬱身上用幾分心思了。你從前對他的那些虛與委蛇,若即若離,遠遠不夠買他為你死心塌地。皇上想要薑鬱全心全意站在你這邊,就要做好再跳一次錦鯉池的準備。從今晚後,除他之外,你眼裏再也容不下別的人。”
要是五年前讓毓秀做這種事,毓秀會毫不猶豫。可五年後的今天,她非但沒有了當初的熱血,就連對那個人的感覺,也變得淡薄如雲。
“薑鬱是聰明人,我對他抱著何等心思,他自然感覺得到。你讓我對他做出死心塌地,一往情深的癡態,隻能將我打回到那個懵懂無知,無畏煩惱的少女時代。”
陶菁眼神一黯,半晌才苦笑著說一句,“皇上要回到懵懂無知,無畏煩惱的少女時代,也不是不可能。你對薑鬱態度的轉變,始於華硯救你出錦鯉池後打你的那一巴掌。這些年間,遮擋在你與那顆龍鱗之間,讓你不至於被情愛衝昏頭腦的,隻有華硯而已。如今他死了,薑鬱身上的龍鱗會重新閃耀光芒,皇上若不能靠自己的意誌阻擋它的影響,恐怕還會義無返顧地墜入情網。”
他說的話,她明明句句都聽到了,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龍鱗?
薑鬱身上怎麽會有龍鱗?
她又為何會因為一顆龍鱗墜入情網?
“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陶菁擺手笑道,“沒什麽意思,皇上隻當我胡言亂語罷了。動情之初,皇上還是要裝一裝,偽裝的久了,你對薑鬱的感情興許就變得順理成章。真情也好,演戲也罷,皇上懷上薑家的子嗣,又對薑鬱傾心盡信,薑壖自然會慢慢放下心防,容你十月懷胎,坐在這把椅子上。”
毓秀滿心不耐,“你也說十月懷胎,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十月之後又如何?”
陶菁眨眼笑道,“不是看十月之後如何,是要看十月之內如何,皇上算好時間,隻要趕在明年春闈之時,做一件大事,何愁不能翻盤。”
毓秀心中一驚,暗道不好。
他是怎麽猜到她要趕在春闈的時候做一件大事?
他對她的布置又了知幾分?
先動者先怯,毓秀麵上便不動聲色,“如我對薑鬱用情如初,就再也看不了你一眼了,這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