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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8晉江獨發

  相較舒嫻的吃驚, 舒景更多了幾分惶恐。


  若小皇帝當真懷有身孕, 懷的又是薑家後嗣,皇家手裏就多了一枚棋子。薑壖即便真的下定決心找新人坐上皇位, 第一個要考慮的也會是他的孫女。


  舒嫻之前準備說的那些話,一時間都說不出口了。


  曾幾何時,讓明哲秀懷上孩子隻是薑鬱不願做卻不得不做的事, 如今孩子還未出生, 他似乎就已經對明哲秀腹中的骨肉生出了有別於常的感情。


  對薑鬱這麽一個冷心冷情的人來說,對自己的親骨肉付出感情,該是比對其他任何人付出感情都來的劃算。


  若孩子順利出生, 且是皇女, 就會成為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即便是為了自己的女兒來日能即位, 薑鬱也會助毓秀坐穩皇位。


  誰能想到突如其來的一個變數,竟會讓毓秀與薑鬱這一生生出不可消除的聯結。


  從今以後, 一切都不一樣了, 棋盤上的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原本掐手算來的明哲秀的末日, 大概也做不得準了。


  舒嫻覺得隱隱作嘔。


  才吃過的午膳在胃裏翻江倒海的折騰,心裏的糾結變成了身體的不爽, 她才生出不適的感覺,毓秀那邊卻真的掩麵做出胃逆的模樣。


  舒景三人眼睜睜地看著毓秀捂著嘴巴起身,背過身走了幾步, 扶著桌子招手叫侍從。


  侍從快手拿了痰盂, 送到毓秀麵前的一刻, 她就吐了個稀裏嘩啦。


  舒景與舒嫻還在吃驚,薑鬱已快步起身到毓秀身邊,扶著她的身子,幫她順背。


  兩個人折騰了一會,毓秀總算吐完了,她接過侍從遞過來的水漱了口,又洗了手臉,拿手絹掩著嘴巴坐回座上,一邊訕笑道,“朕失態了。”


  薑鬱陪毓秀一同回座,麵上盡是憂慮之色,話雖是對舒景與舒嫻說,一雙眼卻隻看著毓秀。


  “皇上這幾日一直不大好,吃東西吃不下,睡覺也不安穩,早膳午膳偶爾胃逆,禦醫隻說無法,唯有吃些清淡的東西,時時注意。我已經吩咐禦膳房特別準備皇上的膳食,今日要不是伯爵執意請皇上來儲秀宮,皇上也不會在德妃殿下處用膳。”


  舒景聽了薑鬱的話,隻覺得他是在委婉地興師問罪,心中不忿,便開口訕笑道,“臣不知皇上身子的狀況,執意請皇上來儲秀宮,是臣逾矩了。”


  毓秀擺手笑道,“伯爵言重了。朕原本也該與靜嫻多走動。今日的確是朕身子不適,請伯爵與靜嫻不要介意。”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皺著眉頭,哪裏是真心請她們不要介意,分明是多一刻都不想再留。


  舒嫻滿心不爽,也無力再與毓秀薑鬱周旋。


  舒景見舒嫻變了臉色,生怕她在毓秀二人麵前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就笑著說一句,“既然皇上身子不適,請先回宮歇息,臣等不敢挽留了。”


  毓秀笑著點點頭,故作失望的表情,“今日本想同伯爵與舒嫻多說幾句話,不料身子不爭氣,留不得了。”


  二人一來一往說了幾句場麵話。薑鬱吩咐侍從為毓秀準備軟轎,一邊扶她起身往殿外走。


  舒景與舒嫻送帝後出宮,勸毓秀“保重龍體”、“安心休養”。等毓秀上了轎,她二人在宮門外目送人走遠,才雙雙收斂了笑意回到宮中。


  舒景見舒嫻魂不守舍,就冷笑著說一句,“若你此刻想的是兒女私情,我勸你還是盡早收了心。明哲秀要是當真懷了龍嗣,於我們的局勢可謂是大大的不利。”


  舒嫻正在怨憤中,情急之下就忘了控製語調語氣,“母親說的我們是誰,舒家嗎?”


  這一句似有挑釁之意,舒景心生異味,當場暴怒,走上前狠狠扇了舒嫻一巴掌,“你以為你身上有一半姓薑的血,就不把自己當成舒家人了?你不要忘了我當初送你進宮是為了什麽,若你生出二心,將自己的本分拋在腦後,我隨時可以把你打回原形。”


  殿中還剩兩個舒嫻心腹的宮人,見主上被舒景掌摑,心裏都十分吃驚,戰戰兢兢,如屢薄冰,雙雙低著頭,動也不敢動。


  舒嫻一張臉脹的發紫,心中的怨憤堆積的猶如亟待噴薄的火焰,她咬牙對兩個宮人揮揮手,等他們急匆匆地跑出門,她才一字一句對舒景問一句,“母親把我當什麽?女兒?還是棋子?”


  舒景提衣坐上高位,扶著座椅把手居高臨下地看著舒嫻,“是我不把你當女兒,還是你自己忘了自己是舒家的女兒。林州事出之前,我從不曾阻攔你與薑壖親近,誰知你竟背著我和他親近到這種地步,誰知你竟是薑家的布局人?”


  舒嫻萬萬沒有想到舒景會質問她是薑家的布局人,一時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是在什麽地方露出馬腳讓舒景以為她已把薑家的利益置於舒家之上?


  舒景見舒嫻呆若木雞,眼神更冷冽了幾分,“你想問我什麽?問我為什麽會知道你是薑家的布局人。我原本隻是猜測,可你才剛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舒嫻,你太讓我失望了。”


  舒嫻嘴巴開開合合,抖了又抖,吞吐半晌才說一句,“母親誤會了,你也知道我對於父親來說隻是麵上的一個無足輕重的謀士,並非薑家真正的布局人。父親忌諱我是你的女兒,怎麽會選我做薑家的布局人。”


  舒景睥睨冷哼,“若你肯舍棄舒家的利益,出賣自己的母親,薑壖自然樂得利用你,讓你做薑家的布局人。”


  這一句話像一把尖刀,實實紮在舒嫻心上。


  原來在舒景看來,她對於薑壖就隻有利用價值,薑壖之所以信任她,並不是因為她的才智武功,而隻是看中她舒家女兒的身份。


  舒嫻心中原本的一點愧意也沒有了,她麵無表情地走到下首的座位上落座,眼中一派清冷,“從小到大,在外人看來,舒家五姐妹中母親最疼愛的是我。可事實如何?母親你對我的好,究竟是因為真的喜歡我,還是喜歡我作為薑壖女兒的身份。父親對我的感情也許不單純,也許我對他的確有利用價值,可他也真的把我當成女兒來疼愛。隻把我看作是一枚棋子狠心擺布的,從來就隻有母親你而已。”


  舒景像是一早就料到舒嫻會有這種反應,她對她的負氣質問非但沒有半分動容,反倒滿心不耐,“你說這些話,難道是想告訴我你之所以為薑壖那個老東西背叛我,都是我這些年虧欠冷落你所致?”


  舒嫻扶著胸口,似笑非笑地說一句,“母親對我如何,對五妹如何,你自己心中有數。當初我在帝陵遇刺,你可曾有一夜不眠不休守在我病榻之前,擔憂我的生死安危。五妹出天花,你又是如何心急如焚,往來奔走?舒雅出事之前,母親還會在我們四姐妹麵前做一做戲,她撿回一條命之後,母親幹脆連裝也不裝了,對待我們是何等冷淡刻薄。”


  舒景心頭怒起,對舒嫻斥道,“若不是你毒如蛇蠍,居心叵測,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放過,我怎麽會對你失望至此。你連骨肉相殘的事都做的出來,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為向薑壖投誠,你連自己的本家都可以不顧。我勸你小心些,若有一日舒家真的亡了,你以為你對薑壖還有什麽價值,你以為他對你還會百般疼愛,捧在掌心?”


  舒嫻攥緊拳頭,口口辯解,“女兒賭咒發誓,從不曾下毒害舒雅。母親為了心裏疼愛的女兒,冤枉從未看重的女兒,良心不會不安嗎?其二,母親口口聲聲說我為了薑家,置舒家的利益於不顧。卻不知我是如何為了薑家,置舒家的利益於不顧?”


  舒景冷冷望著舒嫻,表情像是看戲,“你對舒雅做了什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虧你還敢賭咒發誓,不怕天打雷劈。你想問個明白我為何指責你為了薑家背叛舒家,我且問你,殺華硯鬥崔縉除賀枚,這一樁樁一件件事背後,除了禮部的歸屬,背後還有沒有一個為舒家設下的陷阱?”


  舒嫻一皺眉頭,心裏認定舒景風聲鶴唳,不可理喻,“不要說我不是薑家的布局人,即便我當真是運籌帷幄,身居幕後的那個人,之所以會做出鏟除華硯崔縉賀枚的決定,也都是為了對付明哲秀。除去薑家得到禮部,前朝的權利分割比從前略有失衡,舒家並沒有牽涉其中,若母親想分一杯羹,女兒也可從中斡旋,將半個禮部爭到舒家的掌控之下。女兒實在不懂,母親如此憤怒指責我出賣舒家的緣由在哪裏。”


  舒景打量舒嫻半晌,目光審視,似有鄙夷,隻看得舒嫻脊背發冷,“要不是你在佯裝糊塗,就是還像一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若直到現在你還看不清這一番風雲變幻之後最大的受益者是誰,我反倒有幾分相信你並非薑家真正的布局人了。”


  舒嫻從舒景的話中聽出貶低譏笑的意味,心中越發不快。她本就因為毓秀懷孕的事憤恨交加,舒景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母親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舒景撫摸著自己精致的手指甲,失聲冷笑道,“你說薑家鏟除華硯崔縉賀枚隻為對付明哲秀,對舒家非但無礙,興許還有益處。我便與你分辯這其中的益處在哪裏。”


  “請母親賜教。”


  “原本隻是一個懷疑,如今得知明哲秀似有身孕,這懷疑在我心中卻越發做了實。事到如今,你若還要我直言提點,我隻當白養了你。”


  舒嫻早受夠了舒景的陰陽怪氣,句句質疑,“母親有話就說,何必隻顧著讓女兒難堪。”


  舒景收起諷笑,半晌竟長長歎了一口氣,“禮部沒了崔縉,無論是誰上位,都不能與薑壖抗衡,且不管這一年半載的時間裏是否有糾結,最後的結果都不會有什麽改變。薑壖會像掌控戶部,兵部,吏部一樣掌控禮部,掌控皇朝開科取士,掌控天下士子。舒家不要說分一杯羹,恐怕半點也染指不得。”


  舒嫻滿心不服,“即便如母親所說,禮部的事,坐收漁利的是薑家,我們半點染指不得,舒家也不至於一蹶不振,從此居於薑家之下,任人宰割。”


  舒景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舒嫻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似乎是想從她的表情中分辨她是真的不知內情,還是在佯裝糊塗。


  “區區一個禮部,的確不足以讓舒家一蹶不振,可禮部之後呢。得知明哲秀有心拿工部作法,薑家與舒家就達成了一個共識,少則半年,多則一載,若小皇帝還不收斂,兩家便在西疆與巫斯的幾位郡主中選一位取而代之。薑壖選定了一個人,我也選定了一個人,宮變之後誰能上位,各憑本事,並沒有誰占據上風。就算最後是薑壖選定的人上位,繼位人從前與薑家並無牽連,新朝之後,舒家也不會完全處於劣勢。可如今明哲秀懷有身孕,局勢就發生了變化。”


  舒景開口之前,舒嫻已經猜到她要說的興許與明哲秀懷了薑鬱的孩子有關。如果龍嗣的事是真的,對薑家的好處顯而易見。


  從薑壖起勢時起,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明哲家的皇帝生出薑家血統的繼位人。明哲弦在位的時候,薑汜未能如願,如今輪到明哲秀在位,薑鬱總算如願。


  薑壖一早就知道明哲家龍族地位穩固,他至多能達到位極人臣,獨攬大權的地步。妄想取皇家而代之,無異於逆天而行,必遭天譴。可若是他的後嗣有皇族血脈,有朝一日繼承皇位,雖不如他將權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爽快,卻多少可以慰藉他對至尊求而不得的遺憾。


  明哲秀從大婚開始,並非不忌諱薑家,所以才刻意規避與薑鬱親近。華硯出事之後,她卻一心一意隻與薑鬱恩愛,不曾踏入別宮一步。如今想來,除了帝後當真患難與共,複生情愫的可能,更順理成章的解釋,就是明哲秀不想讓她懷著的孩子有一分一毫被懷疑不是薑家血統的可能。


  她並非意外有了身孕,而是有計劃有目的,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才懷上了薑鬱的孩子。


  林州事後,明哲秀已經意識到危機,明白自己孤立無援的處境,幾番掙紮,為了保全皇位,保全性命,她才甘願委屈求全,向薑壖俯首稱低。


  一個皇帝,向臣子示弱最好的方式,除了給他更多的權利,譬如六部之中一部的權奪,除此之外,就是讓她將來的皇位繼承人與她不得不儀仗的權臣生出斬不斷的聯係。


  還有什麽比血統更深刻的羈絆。


  怪不得這些日子明哲秀不見洛琦淩音紀詩,也不見那個之前曾傳聞受她另眼相看的解元才人。


  她即便對薑鬱還有未了的情愫,也未必完全出自真心,她委身於他,時時處處向他示好,容忍自己懷上他的孩子,都隻是她試圖發出的似乎求饒的一種聲音。


  舒嫻越想越心驚,舒景說的沒錯,林州之事發酵到今日,明哲秀雖大傷元氣,百般忍辱,卻也可能因此拋棄野心,成為一個真正的傀儡皇帝,任薑家擺布。若她誕下龍女,即便手裏沒有實權,隻要聽話順從,皇位也會坐的穩穩當當,與薑鬱長相廝守,日日恩愛;薑壖得償所願,掌控更多的權利,後嗣為皇嗣,終有一日會執掌西琳;薑鬱得到明哲秀的人,天長日久,說不定還會得到明哲秀的心,後者的誘惑恐怕會讓他忘了自己當初的心願抱負,甘心一生耗在宮中,相伴明哲秀左右。


  看似皆大歡喜的結果,算下來,沒有得到好處的卻有舒家。


  舒景在一步步被排除在權利中心之外,舒家的皇女隻有一個扶不上台麵的靈犀,至多十年八載,舒家血統的高貴就會徹底被薑家碾壓取代。


  至於她自己,若明哲秀不被推下皇位,她進宮的意義何在,難道要她在今後漫長的日日月月裏,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人纏綿恩愛?


  若有一日,事情真的變成這樣,她寧願玉石俱焚,毀了薑鬱。


  舒景見舒嫻麵色晦暗,嘴角浮現一絲詭異的微笑,多少猜到她心中陰暗的想法,就冷笑著說一句,“你是不是在想,若有一日,薑鬱真的對明哲秀愛的死心塌地,你被人利用殆盡卻心願落空,就幹脆魚死網破,索性將他身世的秘密抖出來。”


  舒嫻低語如喟歎,“我隻望那個人不要讓我失望,否則我寧願讓他死在父親手裏,也不要他的心屬於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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