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05晉江獨發
薑鬱見毓秀有意去儲秀宮, 忙出言勸阻,“舒嫻是女妃, 當初是伯爵執意要將她送進宮來的, 皇上就算不召她侍寢, 也沒人敢說什麽。”
毓秀笑道,“伯良說的我何嚐不知道,可太妃既然已經說出‘於情無礙, 於理不合’這樣的話,我若再拒絕,就太不給她麵子了。”
當初在帝陵裏發生的事, 薑鬱還曆曆在目,那一晚要不是舒辛來的及時,他恐怕就要親眼看著毓秀死在舒嫻手裏。
毓秀見薑鬱麵有憂慮, 就笑著勸撫他一句,“舒嫻既然已經進了宮,便不敢輕舉妄動,弑君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她就算不喜歡我,也不會一時衝動把自己送上淩遲台。”
薑鬱皺眉道,“話雖如此,皇上還是不要冒險。舒嫻的性情與從前大大不同, 臣不敢確定她會做出什麽事。”
毓秀笑道, “我也很好奇她會做出什麽事。若舒家想試探我是不是真的有孕, 一味避而不見必然會惹人生疑。不如我今晚再去儲秀宮一趟。”
薑鬱心裏亂成一團, 無論如何他也不願毓秀與舒嫻單獨見麵。不管舒嫻說什麽話,做什麽事,對他來說都未必有益。比起她挑撥離間他和毓秀之間的關係,他更怕的是她做出傷害毓秀的事。
二人默默用過晚膳,毓秀叫宮人幫她重新梳了頭,洗漱換衣,吩咐擺駕儲秀宮。
薑鬱見毓秀執意,一時也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負氣,糾結半晌,到底還是不敢深勸。
臨行之前,毓秀取了華硯的玉簫,在床前吹了起來。
當初她學下來的隻有最初短短一段,薑鬱從青澀的簫聲中聽出了無盡悲涼之意,自然認定她是思念華硯,有感而發。
轎子準備好,毓秀便帶人出了金麟殿。薑鬱站在門前望著他們一行人走遠,心裏猶豫著要不要早做準備,派人嚴密監視儲秀宮的一舉一動。
毓秀往儲秀宮的一路本還有些緊張,到宮門口聽到悠長的哨聲,才暗暗放下心來。
毓秀下轎的時候,舒嫻並沒有在宮外接駕,接到消息之後也隻是等在寢殿之外。
毓秀進了院子,見舒嫻高高站在階上,心中難免不快。
鄭喬等人見舒嫻動也不動,一個個皺緊眉頭,高聲說一句,“德妃殿下見了皇上聖駕,怎麽動也不動。”
舒嫻低頭掩了冷笑,才要就地行禮,鄭喬就再說一句,“請殿下下階對皇上行禮。”
舒嫻見毓秀一臉淩然之色,明知僵持無益,才不得不從階上走了下來,迎上前對毓秀施禮道,“臣恭迎皇上聖駕。”
鄭喬見舒嫻態度倨傲,行禮也是得過且過,忍不住咬牙道,“德妃殿下太失儀了,皇上駕到,就算你不行伏禮,也要行一個跪禮。”
毓秀見舒嫻麵上似有不屑之色,猜她還在為她有孕的事心有不甘,就笑著擺手說一句,“一些繁文縟節,免了就免了,靜嫻不必在意。”
話雖這麽說,可舒嫻分明從毓秀麵上看到不與低人爭長短的神情,就冷笑著點頭道,“難得皇上不與臣一般計較,請皇上進殿休息。”
毓秀帶著人走在前麵,一進寢殿,也不等舒嫻開口,便直奔主位落座,“德妃也不必站著,坐著說話吧。”
舒嫻攥了攥拳頭,忍怒坐了,望向毓秀的目光卻滿是清冷。
毓秀笑道,“朕今日陪太妃逛了禦花園,他勸我不要因為德妃是女妃就冷落你,朕回去之後反複思量,才決定過來的。”
舒嫻嘲諷一笑,“臣進宮這些日子,每日獨守空房,好不容易盼得君駕,何其榮幸。”
毓秀喝了茶,淡然笑道,“朕這些日子一直身子不適,晌午又在德妃麵前失儀,實在慚愧。”
舒嫻笑著回一句,“皇上言重了。”
她一邊說,一邊吩咐侍從為毓秀準備洗澡水,話一出口,就被毓秀攔了,“朕在來儲秀宮之前已經洗漱過了,德妃自便。”
舒嫻收斂笑容,叫侍從退下,“既然如此,皇上是想與臣閑話幾句,還是對弈一局打發長夜?”
毓秀起身與舒嫻一同進了內殿,“靜雅還在宮中的時候,朕每每來都要與她對弈一局,既然德妃也有這個雅興,你我就下一盤棋。”
鄭喬算算時辰,在一旁勸一句,“時辰不早,皇上明日還要上朝,早些歇息吧。”
舒嫻見鄭喬屢屢插話讓她難堪,心中生出殺念,一邊冷笑著對毓秀說一句,“皇上身邊的人話太多了,想必是你平日太過慈軟,時時縱容他們的緣故。”
毓秀扭頭看一眼鄭喬,鄭喬忙把頭低了,她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隻當安撫,“朕對下的確太過寬縱,他們偶爾逾矩也是為了維護我。言語之間若有衝撞,還請靜嫻見諒。”
舒嫻冷冷看了一眼鄭喬,似笑非笑地回一句,“臣不敢。”
鄭喬心中雖不忿,嘴上卻不敢再多言,默默幫二人擺了棋盤,再替毓秀墊了鋪蓋軟墊,換濃茶為清水,在一旁小心伺候。
舒嫻冷眼旁觀,時而睥睨冷哼。毓秀隻當沒聽見,輕輕拿起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中。
舒嫻笑著也落了一顆棋子,“臣聽說棋妃殿下從來隻用黑子,不知傳言是真是假。”
毓秀明知舒嫻故意提起洛琦,借此來嘲諷她,麵上便不動聲色,隻淡淡笑道,“思齊與人對弈從來隻用黑子,隻是與朕對弈的時候謙讓著朕,改用白子。”
舒嫻點頭道,“原來從來隻用黑子的不是棋妃殿下,卻是皇上。”
毓秀笑道,“說到用子,最任性的的確是朕,朕成年之後就沒有再用過白子,華硯因為我的偏好,這些年就隻能用白子。洛琦偶爾變通,心中卻十分不願。其他人也知道朕的習慣,頻頻謙讓。”
舒嫻笑道,“臣進宮之前就聽說棋妃殿下棋藝了得,西琳鮮少有人能出其右,進宮之後一直想找機會與他對弈一盤,可惜還未曾見麵聊上一聊,他就病了。”
毓秀明知舒嫻意為諷刺,含沙射影,卻故意裝作不在意,“既然靜嫻有這個意願,等思齊痊愈之後找他就是了。”
她一邊說一邊在棋盤中落下一子,舒嫻幾乎是在毓秀落子的同時也落下一子。
一盤棋下了半個時辰,局勢還一片混沌。舒嫻出招幹淨利落,以攻為守,步步緊逼,毓秀應接不暇,隻覺得十分疲累。
舒嫻的棋風,與薑家的布局特色並不十分相同。又或者,這種快刀斬亂麻的招數隻是她為掩飾自己真正的布局風格而演的一場戲。
毓秀還來不及摸清舒嫻真正的路數,坐的久了,肩酸體乏,忍不住打了幾個哈欠。
鄭喬見毓秀一臉疲態,就在旁勸一句,“皇上若勞累了,不如今日留局,來日再續。”
毓秀訕笑著捶捶肩膀,“朕的確是累了,留局也好,不留也罷,不如暫且向德妃認輸,今日就下到這裏。”
舒嫻見毓秀起身,忙上前攔了一步,“時辰不早,皇上是否要擺駕回金麟殿?”
毓秀原本是打算留宿的,鄭喬開口請旨的時候她又打了退堂鼓,如今被明白問了這一句,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朕是怕留宿在儲秀宮打擾了德妃。”
舒嫻笑的滿是玩味,“臣從進宮的那一日就一直盼著今晚,到了這種時候,皇上若還是想走,叫臣顏麵何存。”
她一邊說一邊走過來拉毓秀的手。
毓秀渾身緊繃,在舒嫻試圖探向她手腕的時候,反握住舒嫻的手,“既然德妃執意,朕就不走了。這就叫人伺候洗漱更衣。”
舒嫻得了毓秀首肯,才笑著從她手裏抽手出來,一邊請毓秀坐到梳妝台前,親自幫她解了發髻。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拔了毓秀頭上的金龍簪之後,用金簪的尖端順著她的頭皮劃了劃。
那觸感微微的癢,也微微的疼,莫名讓人毛骨悚然。
毓秀莫名驚恐,她知道以舒嫻的身手,若是一個猝然發力,恐怕就能將金簪插入她的頭骨之中,讓她當場斃命。
舒嫻不緊不慢地拿金簪在毓秀頭上劃了幾下,見她不為所動,心裏難免失望。
她原本隻是想讓她害怕的。
鄭喬看不過,上前對舒嫻拜道,“殿下拆下來的首飾交給下士就是了。”
舒嫻冷笑著放下金簪,從桌上拿了一把金梳,用不輕不重的力氣,一下一下幫毓秀梳頭。
她的動作雖不蠻硬,眼神卻淩厲如刀。
兩人默默無語,在鏡中對望,誰也不肯退卻半分。
鄭喬等人看一旁看毓秀與舒嫻對峙,誰也不敢上前說一句話。
熬到最後,還是舒嫻的嬤嬤上前問一句,“皇上的頭發梳好了,不如奴婢等伺候殿下卸妝。”
舒嫻笑著點點頭,將金梳放回桌上,順勢扶毓秀起身,“讓他們伺候皇上換衣,臣洗漱之後就過來。”
毓秀去床邊換了衣服,眼看著侍從們滅了幾盞燈,舒嫻打理好之後也走到床邊,吩咐眾人退出去。
人都走了,舒嫻也不矜持,一個快步走到毓秀身前,抓起她的手腕。
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想摸她的脈。
毓秀甩了兩把,情急之下又推了舒嫻一下,厲聲道,“德妃你太失禮了。”
舒嫻冷冷笑道,“臣隻是想服侍皇上上床歇息,皇上錯意臣了。”
毓秀抱臂笑道,“朕自己能上床,不勞德妃費心。”
她才說完這句話,舒嫻卻衝上前來一把摟住她的腰,捏起她的下巴,用輕挑的語氣說一句,“怪不得他們喜歡你,皇上在人前是一副姿態,無人時卻是另一番姿態,你拿你的這幅樣子,迷惑得了誰?”
毓秀全身被舒嫻製住,手臂腰肢勒的生疼。
陶菁也好,薑鬱也罷,對待她的態度即便強勢,也不曾用這麽大的力氣傷害她。
毓秀不知道舒嫻之後還會做出什麽事,也不知道該不該高聲叫人進來幫忙。這種時候與她發生言語衝撞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不如不動不語,以不變應萬變。
舒嫻自以為毓秀示弱,神情便越發輕蔑,看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直隨時可以一腳踩死的螞蟻,“沒人在的時候,你不必在我這裏演戲,我也懶得在你麵前假裝。你是當真有孕,還是與薑鬱商量之後,在人前編了一套說辭。”
毓秀的手被抓的生疼,舒嫻製住她時用了捏碎骨頭的力氣,被羞辱的知覺如此明顯,她如何咽的下這一口氣。
“是真也好,是假也罷,都與你無關。你若再不放開我,休怪我不客氣。”
舒嫻冷笑道,“皇上要如何不客氣。我從小習武,身手雖比不得皇上身邊的暗衛,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是綽綽有餘。除了身上流著明哲家的血,你有哪一點優勝於我,若沒有侍從前呼後擁,禁軍左右保護,文臣謀士出謀劃策,幾個被迷惑了心神的男人百般維護,你隻不過是個任人宰割的廢物而已。”
毓秀長呼一口氣,泰然笑道,“你說的不錯,我除了血統比你高貴,容貌不如你,才情不如你,妖媚不如你,武功不如你也不如你。可容貌,才情,妖媚,武功,比起皇家的血統又算得了什麽?”
舒嫻明知毓秀以退為進,故意說這種話激她,卻還是壓製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個坐在龍椅上的人,靠炫耀血統彰顯自己與眾不同,何其悲哀。”
毓秀搖頭冷笑,“你這話就說錯了。我的血統雖然沒有帶給我傾城的容貌,過人的才情,惑人的妖媚,過人的武功,卻讓我坐上你嘴上不屑一顧的那一把椅子。因為我坐上那一邊椅子,身邊才會有前呼後擁的侍從,左右保護的禁軍,出謀劃策的文臣謀士,身份高貴的良人知己。沒有了他們,我的確就隻是一個廢物,可那又如何?”
舒嫻聽到良人知己四個字,禁不住狠狠搖了搖毓秀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像沙包一樣扔在床上,“你身邊有人時可以呼風喚雨,孤身一人時就隻能甘心做一個廢物了。”
舒嫻一隻腳才踏上榻邊,脖頸邊就多了一個冰涼的溫度。
淩音身著夜行衣,麵上戴著黑麵具,毓秀隔著舒嫻看到他的時候,心中大石落定。
除淩音之外,還有三個修羅使站在殿中,淩然望著舒嫻。
舒嫻自然也知道有人拿劍製住了她,她才想轉身,卻撞上劍鋒,刺破一道血痕。
毓秀的身子被摔的生疼,一邊強忍不適站起身,對舒嫻冷笑道,“你說的不錯,朕孤身一人時,的確隻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廢物。可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意思,就是永遠不會孤身一人。今日的事,朕隻當你是一時衝動,不予追究,若有下次,你要付出的代價,就不止流這一點血了。”
她一邊說,一邊略略整理衣衫,接過修羅使遞來的外袍披了,高聲叫“來人”。
幾乎是在侍從們應聲進門的一刻,四個修羅使跳出寢殿,一瞬之間已消失不見。
鄭喬等但見舒嫻麵有慍意,毓秀不怒自威,忙上前問一句,“皇上可要擺駕回宮?”
這廂華音剛落,殿外就傳來稟報,說“皇後駕到”。
薑鬱步履匆匆,進門時麵上還有來不及掩藏的慌亂,見毓秀與舒嫻相隔而立,劍拔弩張,心中暗道不好。
舒嫻脖頸上的血痕,他也看在眼裏,心中猜到七八分,便徑直走到毓秀身邊,躬身道,“皇上晚上忘了喝藥,臣心裏一直不安。”
毓秀裹緊外袍,對薑鬱露出一個笑容,“難得伯良還記得朕沒有吃藥。恰巧德妃身子不適,你便與我擺駕回金麟殿吧。”
舒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也不顧脖子上的傷口,一雙眼直直看著薑鬱。薑鬱卻看也不看她,吩咐侍從擺駕,扶著毓秀的手,一同出門。
毓秀原不是盛氣淩人的秉性,臨行前卻別有深意地看了舒嫻一眼。
她雖如願從舒嫻麵上看到了悲怒酸楚的神情,心裏卻極度厭惡自降身份,被迫陷入到這一場爭風吃醋遊戲中的她自己。
薑鬱護著毓秀一路出了儲秀宮,上轎之前,四目相對,滿腹言語,卻半個字也問不出來。
毓秀並不急著上轎,反倒笑容款款地望著薑鬱,目光如水,柔弱多情,在他伸手抱她的瞬間,靠到他懷裏摟住他的腰,“都說無礙,你怎麽還是過來了?”
薑鬱的手攥成拳,抓著毓秀背上披的外袍,咬牙道,“若非舒嫻對皇上不敬,暗衛也不會冒險現身了。”
毓秀心中吃驚,故作不經意地試探一句,“伯良猜到有暗衛現身?”
薑鬱的回話聽不出情緒,“若無暗衛現身,德妃怎麽會受了劍傷。隻怕是她有恃無恐,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