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9.17晉江獨發
薑鬱呼吸變均勻的一刻, 毓秀緩緩睜開眼睛, 她望著近在咫尺的他的臉, 麵上的情緒晦暗不明。
即便過了這些年,她還是沒有完全弄清楚這個人。
年少時不明所以的愛戀, 她喜歡的到底是他冷若冰霜的那一麵,抑或是在他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比海還深的那顆心。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現,所有關於薑鬱的記憶裏, 她看到的卻是華硯的臉。
一瞬的悵然若失過後,她望著他的睡顏,就隻剩冷笑。
這些天她一直想弄清楚她對他的感覺,最初錯以為是擦肩而過的失去;華硯死後, 她也一度認定她對他是刻骨銘心的憎恨與厭惡;直到心緒平靜,理智回歸原位的如今,她才終於鼓起勇氣正視懦弱的自己。
她對薑鬱看似複雜的感覺其實一點也不複雜。她對他的感覺,是不可忽視的恐懼。
她看不清他的心,他的立場,他的態度,與他不可預知的落子招數。她畏懼他,與她忌諱陶菁不同, 她幾乎可以十分確信, 陶菁不會背叛她、傷害她;然而薑鬱, 這個從一開始就注定坐在棋桌對麵的這個人, 她從不敢相信有一日, 他會站到她身邊。
毓秀看著薑鬱的唇,即便她看到的顏色是紅,觸碰上去的感覺隻有冰冷。
睡夢中的薑鬱忽覺唇上一片暖熱,他本以為是他的幻覺,直到那一分被壓迫的感覺越發強烈,他才不得不睜開眼睛。
毓秀放大的臉就在眼前,薑鬱陡然瞪大眼,呆愣半晌,他才分清現實與夢境。
她的唇靜靜地貼在他唇上,帶著曖昧與挑釁的氣息,將他的心徹底攪亂。
當薑鬱終於找回精神,欲反客為主,毓秀卻逃走了,躺在離他一臂的距離,笑的一臉狡黠。
一雙金眸流轉,似有深情。
薑鬱深吸了一口氣,笑如春風,眼中的執著與狂念卻讓毓秀覺得危險。
四目相對,兩人皆許久不發一言。空氣冷凝,尷尬之後,彼此間的注視就多了一點針鋒相對的意味。
薑鬱腦子裏充斥著狂亂的念頭,他卻一樣也不敢實施,他心知若他失控,就是變相地承認他被她牽住鼻子、抓著軟肋,肆意擺弄。
即便得償所願,也會失了尊嚴,這比違背她的意誌得到她還要糟糕。
毓秀從薑鬱藍眸中看到許多複雜的情緒,她果然沒有猜錯,他眼裏看到的,心裏想的,永遠都隻有博弈與角力。
難得是毓秀主動的一個吻,像桃花糕一樣,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又不能言明的話題。
薑鬱坐起身,拉著毓秀的胳膊,輕聲笑道,“奏折都批完了,隻有禮部為太妃生辰宴請旨的那封折子臣還沒有批,請皇上定奪。”
毓秀笑道,“那日在禦花園,覺得園中的菊花十分可愛,伯良以為朕在禦花園擺千菊宴為太妃慶生如何?”
薑鬱搖頭笑道,“禦花園中的千株菊花雖好,恐怕也不足一宴。”
毓秀淡然笑道,“千菊是否足一宴,還要看太妃的意思,晚些時候朕去問一問就知道了。”
薑鬱見毓秀如此說,也不好再說甚,笑著應了一聲,招侍從來為二人換茶。
周贇為毓秀與薑鬱倒茶,跟在他後麵的侍從手裏端著一盤點心。
點心端到桌上,毓秀與薑鬱都看出那是桃花糕,卻都沒有說話。
毓秀笑而不語,輕輕拿著一塊桃花糕放在嘴裏。
周贇斜眼睥睨薑鬱,薑鬱麵上雖無不快,看他的目光卻莫名淩厲。
毓秀將手裏吃了兩口的桃花糕遞到薑鬱麵前,似笑非笑地說一句,“禦膳房做的點心越來越不和朕的胃口了,伯良也嚐嚐看。”
薑鬱皺著眉頭接過毓秀遞給他的桃花糕,放在嘴邊嚐了一小口,把剩下的放回盤子裏,“皇上不喜歡吃就不要吃,晚膳時叫他們另行準備就是。”
毓秀吩咐周贇將換穿的平服拿到勤政殿,一邊洗漱,一邊對薑鬱笑道,“朕要去永壽宮用晚膳,才剛午睡把衣服壓皺了,伯良可願與我同去?”
薑鬱的衣服完好無損,便隻洗了臉,二人整裝完了,執手一同出了勤政殿。
周贇本想吩咐擺轎,卻被毓秀攔了,“秋日涼爽,去永壽宮的路也不願,我們慢慢走過去。”
周贇隻得幫毓秀拿了一件加絨的袍子披在身上,薑鬱親自幫毓秀係好袍帶,戴好帽子,牽著她的手走出去。
“皇上有了身子,今年的秋獵恐怕去不成了。”
毓秀笑道,“朕的馬上功夫原本就不盡如人意,往年也隻有在旁觀戰,今年樂得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秋獵免了,也省去一筆開銷。”
兩人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薑鬱扭頭看了一眼毓秀,斟酌開口道,“臣聽說皇上在勤政殿召見薑相,可是為三堂會審之事?”
毓秀不答反問,“伯良從哪裏聽說的?”
薑鬱麵生尷尬,搖頭苦笑,“皇上何苦要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為難臣,薑相昨日傳消息進宮,說他有意麵聖,臣才沒有在皇上下朝之後來勤政殿。”
毓秀笑著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她說完這一句之後就緘口不言,像是刻意要吊薑鬱的胃口。
薑鬱隻得硬著頭皮再問一句,“薑相進宮麵聖,可是為了三堂會審之事?”
毓秀反問一笑,“薑相不是傳了消息給伯良,伯良不知道嗎?”
薑鬱訕笑道,“薑相隻說他要進宮麵聖,並不曾向臣透露他麵聖所為何事。”
毓秀淡淡笑道,“薑相既不透露他為何要見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告知他要進宮?”
薑鬱啞口無言,半晌卻笑道,“昨日薑相傳信進宮,透露給臣的消息是他要提及三堂會審與崔賀兩人的罪名,在信之末尾卻要臣為德妃求情。”
毓秀皺眉笑道,“昨晚伯良並沒有為德妃求情……”
一句說完,她便故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薑鬱的臉色,訕訕笑道,“德妃罪不可赦,臣怎會為其求情。臣猜不出薑相意欲何為,這一整日都心有不安。”
毓秀點頭笑道,“原來如此,伯良何苦暗自惴惴,直言問我便是。”
薑鬱握緊毓秀的手,望著漸暗的天色,一聲輕歎,“此事牽扯舒嫻,她在內務府中招認的又是臣的名字,臣是怕皇上對臣心生嫌隙。”
毓秀反握住薑鬱的手,“我從不相信與舒嫻有私的那個人會是你。”
薑鬱停住腳步,麵色陰沉地拉著毓秀也一同站定,“既如此,請皇上將德妃的事徹查到底,還臣一個清白。”
毓秀淡然笑道,“德妃的事,朕不會再計較,今日去見皇叔,也是要說這件事。”
薑鬱聽毓秀說“不計較”三個字,麵上難掩驚詫,半晌都愣愣地看著她不說話。
直到毓秀拉他往前走,他才皺緊眉頭說一句,“皇上說不計較德妃的事是什麽意思?”
毓秀輕輕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薑鬱見毓秀諱莫如深,不好再問,二人各懷心事,後半程都沉默不語。
侍從一早稟報薑汜,薑汜在永壽宮外接駕,兩邊見禮罷,他便跟在毓秀身左一同進宮。
三人寒暄幾句,在桌前坐定,用罷晚膳,屏退侍從,在榻邊喝茶談笑。
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毓秀對薑汜笑道,“薑相今日進宮,為舒嫻求情,朕從前竟不知舒嫻是薑相親女。”
薑汜沒想到毓秀會突然說這麽一句話,呆愣半晌,才訕笑著回一句,“皇上恕罪。”
毓秀擺手笑道,“朕不知曉並非是誰刻意隱瞞,皇叔何罪之有。”
薑汜賠笑道,“皇上預備如何處置德妃?”
毓秀見薑汜直奔正題,便也不再轉彎抹角,“薑相求朕饒了德妃的性命,朕念他愛女心切,德妃與人有私又情有可原,若論原罪處治,實在於心不忍。”
薑鬱見薑汜連連點頭,一臉讚同,禁不住開口道,“天理國法人情,皇上不能隻顧人情,不顧天理國法,若因德妃是權貴之女就饒了她的罪責,讓循規蹈矩之人情可以堪。”
毓秀冷笑道,“循規蹈矩之人也多言行不一者,孰是孰非,也不是一眼望去那麽簡單。”
薑汜聞言,笑容僵在臉上,薑鬱也沉了臉色,“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人心已是難測,若皇上放過顯惡,唯恐人心難平。”
毓秀搖頭冷笑道,“人心?誰的人心?”
“後宮諸人之心,臣的人心。”
“朕相信伯良,伯良卻不相信朕嗎?朕認定你並非與德妃有私之人,也不想計較德妃的罪過,你卻為何斤斤計較。”
“並非是臣斤斤計較,而是德妃的事牽涉甚廣,後宮之中無一人可得豁免,皇上若不徹查到底,如何給清白之人一個交代。”
薑汜見二人你來我往,似劍拔弩張,才想出言勸和,卻被毓秀揮手製止,“伯良言之鑿鑿,計較的不是如何處治舒嫻,而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出舒嫻的有情人。自覺遭到背叛的人,到底是我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