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1.08晉江獨發
毓秀病如山倒, 幾個禦醫隻說她胎像不穩, 兼舊疾複發,須得靜養調理。薑汜代其下了懿旨,連早朝都免了, 朝政都交由宰相府處置。
她的病症倒也蹊蹺, 每日昏昏欲睡, 四肢乏力, 偶爾醒來,人也沒有半點精神,竟有神思恍惚之相。
這當中,三堂會審已結案,因毓秀臥病,未免殺戮衝撞, 本該在當年行的斬刑卻一拖再拖。崔縉重病在身,賀枚腿上未愈, 卻雙雙收監在牢, 幸得遲朗明中暗裏多方幫襯,才保全二人。
一場秋雨下了三日,毓秀已病了半月有餘, 朝上人心惶惶,百官皆有猜測。薑壖等原本還穩如泰山, 遲遲等不來毓秀康複的消息, 才多了許多念頭。
何澤與嶽倫都勸薑壖進宮探望, 起初還被薑壖以男臣不便入內的借口推脫, 時間一長,他也有些心焦,想入宮一探究竟。
小皇帝病倒這些日子,薑汜傳來的消息與禦醫診斷的結果相差無異,薑鬱的態度倒有些曖昧。薑壖細看他派人送來的簡書,所言冠冕堂皇,又隱隱藏著似有內情的蹊蹺。
薑壖心中推斷不定,便找來何澤嶽倫一同商議。二人看過簡書,麵麵相覷,心中都有猜想,卻不敢言。
薑壖陰沉臉色,端坐高位慢飲了一杯茶,落杯時免不得催促一句,“何公與嶽公如何想法,直說罷了。”
何澤捋須陪笑半晌,才開口說一句,“皇上這一病病的蹊蹺,無論是真是假,於相爺來說都不是好事。若皇上是真病,那便真如禦醫所說,龍胎不穩。眾所周知,皇上身懷子嗣是相爺的外孫,若有閃失,不止是皇室之失,也是相爺之失。”
何澤說的正是薑壖憂心,若小皇帝當真保不住龍胎,他處心積慮設下的布局恐怕就要毀於一旦。
嶽倫見薑壖麵上添了戾氣,心知何澤說的話觸到了他的痛點,忙在旁緩和一句,“依我看來,皇上這一病倒像是裝病,三堂會審一有定論,崔縉與賀枚就算躲得過秋斬,也躲不過冬斬。她為了保住崔老兒的性命,用盡思慮卻無能為力,出此下策也不稀奇。”
嶽倫說的薑壖雖不喜歡,卻好過毓秀真病,龍胎不保。他輕輕抖了抖薑鬱寫給他的兩封簡書,冷顏對下首二人問道,“你們看伯良的書信,可看出他是什麽意思?”
何澤看了嶽倫一眼,收斂笑容搖頭道,“殿下信中的話說的模棱兩可,在下等不才,實猜不出他說皇上真病還是裝病。”一語完了,他又斟酌著加一句,“又或許,殿下對皇上的病情也不盡知。”
嶽倫心中也是同樣的想法,但見薑壖變了臉色,他忙在一旁笑著說一句,“殿下與皇上伉儷情深,形影不離,皇上臥病的這些日子,也是殿下在宮中寸步不離地伺候,怎會不知內情。”
何澤嗬嗬幹笑幾聲,點頭道,“自然自然,皇上的狀況,殿下最知道。”
他二人你一眼我一語,有話不可明說,薑壖卻聽得清楚明白,心知這兩個是旁敲側擊地暗示薑鬱與他生了二心,未曾實言。
薑壖何曾全心信任薑鬱,他對這個庶子一直存著戒備之心,且不管他幾次三番如何示誠,如何犧牲,他的心思又是如何縝密,城府如何深沉,在他看來,也比不過他的另一雙子女。
“如二公所言,老夫今日就進宮一趟,親自探一探皇上的病。”
嶽倫不敢同行,但請告退。薑壖帶了何澤,派先行馬進宮報信,選了幾樣名貴的補品,坐轎入宮。
薑壖入宮門時正是傍晚,深秋時節,天已黑了大半。半明半昏,宮中四處也點起宮燈,二人在宮門口下了轎,一路由內侍指引,到了金麟殿。
他本是外臣,為避嫌也不在外殿等候,隻裹袍等在殿下,半晌之後,不見通報之人回話,倒見殿中出來幾個人。
為首的竟是坐在木輪椅上的洛琦,推椅的卻是身著素色,精裝整治的舒嫻。二人身後跟著隨身服侍的侍從,一行人與薑壖等照麵,各自見禮。
洛琦坐在椅上,一雙眼在薑壖與何澤麵上來回逡巡,目光晦暗不明。
薑壖自始至終看的也隻有舒嫻,父女二人在人前說的都是刻意生疏的場麵話,半點無紕漏。薑壖心知舒嫻行事有分寸,權謀決斷,欣慰之餘,又見她快要遮掩不住隆起的小腹,才平添了幾分憂心。
若小皇帝當真一病不起,是否依照原本的計劃行事,恐怕還要再斟酌。
嶽倫被洛琦審視的目光盯的局促不安,心裏好奇薑壖為何泰然自若,視洛琦於無物。兩邊寒暄罷,他卻望見洛琦一概倨傲姿態,謙卑恭敬地對薑壖躬了躬上半身。
待洛琦與舒嫻走遠,何澤才上前一步,在薑壖耳邊小聲說一句,“聽聞洛殿下受傷之後失了神智,人也有些癡傻,才剛對相爺行禮的一瞬,倒像頭腦清明之人?”
薑壖望著洛琦的悲情微微冷笑,“洛琦即便裝瘋賣傻,眼神依舊犀利如初。何公看人從不曾有差,怎麽看不出他並非是真的失了心智,掩人耳目罷了。”
何澤滿心不解,“他是侯爺愛子,又是皇上枕邊之臣,即便身殘,誰也不敢把他怎麽樣,為何要佯裝失智掩人耳目?”
薑壖冷哼一聲,“這當中的前因後果你自然不知,他若不是對明哲秀寒了心,也不會委屈本心。幸在他懂得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如今忍辱負重留在宮中,自然有他的道理。”
何澤回想才剛洛琦與薑壖眼神交匯的一瞬,思及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心中自然有了一個推斷,卻不敢明言。
洛琦與舒嫻走了半晌,進殿通報的侍從才趕來回複,請薑壖與何澤入內殿。
二人雖被請入內,龍床前卻隔了一道金屏。薑壖看不清內中情狀,又被侍從催促,隻得跪地行禮,口稱“皇上萬福金安”。
等了半晌,裏頭傳來毓秀幾聲壓抑的咳嗽聲,“朕久病臥床,蓬頭垢麵,實不能與二卿相見,請薑相與天官見諒。”
薑壖與何澤對望一樣,雙雙叩首道,“皇上此言折煞臣等。”
一句說完,又等了半晌,隻聽到毓秀斷斷續續的咳嗽。
薑壖久跪不得起,難免心中焦躁,才沉了臉色,就見薑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對他二人笑道,“皇上口不能言,叫我請二位大人起身落座。”
何澤虛虛賠笑,薑壖臉上卻沒有笑意,二人甩袖起身,各自在客椅上坐了。
薑鬱坐上主位,居高臨下地對二人道,“皇上這一病比從前病時都要深重,禦醫顧及皇上腹中龍胎,未敢貿然用藥,一拖再拖,才到今日地步。”
何澤一皺眉頭,試探著問一句,“皇上病後,朝上諸多猜測,竟有傳說皇上龍胎不穩的……”
他故意把話說了半句,說完之後又忙忙跪地請罪,“臣失言,請皇上恕罪。”
毓秀在屏風裏自然也聽到何澤的話,卻沒有力氣應酬他。薑鬱見毓秀默不作聲,就笑著對何澤說一聲平聲,“皇上怎會怪罪何大人。妄自揣測,人雲亦雲,此風不正,隻待修正。皇上隻是感染風寒,兼頭痛症發,龍胎並無大礙。”
薑壖聽薑鬱言辭篤篤,不像敷衍遮擋之詞,一顆心已放平。何澤訕笑幾聲,不說話了。
薑壖招手叫侍從上前,將參茸鹿角雪蓮蟲草一類的補品呈上,“臣等放心不下皇上的病,才逾越禮數前來探望,得知龍胎無憂,已然安心,煩請殿下悉心照料,保皇上早日康複。”
薑鬱親自送薑壖與何澤出門,走到殿階時,一隻手被薑壖拉住,人扯到近前,低聲訊問一句,“皇上的龍胎當真無憂?”
薑鬱手腕被捏的生疼,薑壖目光淩厲,他便低了頭笑著回一句,“皇上龍胎無礙,請薑相寬心。”
薑壖這才心滿意足,笑著放了薑鬱的手,係緊外袍,與何澤一同去了。
薑壖站在殿階上望著二人的背影,麵色雖平淡,眼中閃過的卻是殺意。
待薑鬱回到寢殿,屏風已叫侍從們撤到一邊,淩音見他進門,就起身走到他麵前,冷顏說一句,“適才你為何說皇上龍胎無礙?”
薑鬱不想在毓秀床前與淩音爭執,就壓低聲音說一句,“依悅聲所說,借皇上這一病落掉她腹中胎,朝中必人心惶惶,來日生出變故,你我如何擔待?”
淩音冷笑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到了明春從哪裏變出一個皇嗣?”
薑鬱據理力爭,“皇上當初出此下策就已想好對策了,此時變更計劃,隻會讓薑壖生出警戒之心,於皇上百害而無一利。”
淩音分明感覺薑鬱態度蹊蹺,卻又說不清哪裏違和。毓秀忍著頭痛將他叫到身邊,輕聲安撫一句,他這才收斂慍意,對薑鬱說一句,“請伯良好生照料皇上,我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