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8.16晉江獨發
薑壖笑道, “在文德之前, 宰相府從未設副相之職, 可見皇上對你抱有厚望。”
賀枚淡然笑道,“下官與恩師雙雙蒙冤, 得蒙皇恩浩蕩才洗脫罪名。”
薑壖笑容一僵,“三堂會審之後,文德可曾去尚書府上拜望過你恩師?”
賀枚斟酌答話道,“臣才入宰相府, 諸事淩亂,實脫不開身去探望崔大人。”
薑壖笑道,“文德恐怕是為了避嫌。敬愛之情,不在言, 在於行,更在於心。今逢聖駕親去尚書府探望崔大人,老夫便想協你一同前去,文德以為如何?”
賀枚明知薑壖別有用心,卻不能拒,隻說要稍作整理,待薑壖出門後,便命心腹收好卷冊, 上下打點好才與薑壖出宰相府往尚書府去。
毓秀到尚書府時還未到申時, 崔縉親自出門迎接。
毓秀下了龍輦, 見崔縉低頭跪在地上, 忙快步上前將人扶起, “朕叫他們告知崔公不必出門來迎,崔公怎麽還是出來了?”
崔縉一臉病容,身上也瘦到隻剩一把骨頭,反握住毓秀的手,沉聲道,“臣深蒙聖恩,惶恐不已。”
毓秀見崔縉雖麵帶病容,一雙眼卻十分清明,稍稍放下心來,扶著他的手一同入府,略略寒暄幾句。
待到堂中,毓秀將服侍的人都屏退了,卸了臉上的笑容,走到崔縉麵前,躬身一拜,“崔公受諸多苦楚,隻因朕無能,今日林州案出了一個結果,朕才敢登門來見崔公。”
崔縉慌忙扶住毓秀,苦笑道,“皇上何出此言。是我等為臣的無才,才將皇上置於如今這樣一個為奸佞所欺的局麵,皇上不怪罪我等已是仁慈至極,我等又怎敢得寸進尺,多企皇恩。”
君臣對望半晌,各自一聲輕歎。
毓秀平息心緒,將崔縉扶回座上,歸位自坐,喝一口茶,笑著問一句,“朕聽禦醫回稟,崔公的病情比之前大為好轉,今日來便是催促你早些回朝,料理禮部事。”
崔縉麵生慚色,“林州事出,皇上雖將臣革職,卻也隻是將臣養在府裏,賞賜美食珍藥不斷。直到三審定罪,臣雖入天牢,卻得遲大人多方照拂,未受苦楚。如今得脫自由之身,竟生憊懶之心,實無顏麵對皇上。年關一過,臣便回禮部複職,準備春闈諸事。”
毓秀點了點頭,笑容更明朗,“今日朕到尚書府,不光是為了探崔公之病,更是為了問崔公一事。”
崔縉一拜,“臣必知無不言。”
他本以為毓秀要問他對科舉的籌謀,誰知她竟問一句,“在我稱病休養的兩月間,曾出宮去了一趟南瑜,回程時途徑繡山寨,見到繡山寨的大巫師與崔大人的家人徐懷瑾。”
崔縉何等聰明,已猜到毓秀要問什麽,忙倉皇跪地拜道,“若非皇上解救,繡山寨已遭滅門之禍。”
毓秀笑道,“救人就是救己,舉手之勞而已。當初官兵攻寨打的是徹查活人蠱的幌子,朕也原以為是幌子,回京之後百般思慮,卻多了一個猜想。”
崔縉咬了咬牙,垂下眼不敢直視。
毓秀見崔縉如此,越發肯定心中的想法,一聲輕歎罷,試探著問一句,“崔大人當真篤信苗疆蠱術,派人研製活人蠱?”
崔縉叩首道,“臣有罪,請皇上重罰。”
毓秀道,“人死不能複生,養人蠱行屍,逆天行事,有違倫常,若此事當真是你主使,你的確有罪。”
崔縉一字不辯解,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毓秀明知崔縉有苦衷,自然不會讓他白白承受罪名,上前扶起他,溫言問一句,“崔公是飽學鴻儒,本不該相信邪門巫術,怪力亂神之說,卻為何執著於活人蠱這種邪術?”
崔縉滿麵慚色,眼中卻藏了許多讓人看不懂的情緒,“臣鬥膽問皇上一句話,若華殿下當日真的在林州遇刺身亡,有一個方法卻能讓他死而複生,皇上可願一試?”
這天下間要是有一個方法幫她找回未失心的華硯,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付出再多的代價,她也願冒險一試。
崔縉從毓秀的表情中已經得到答案,“皇上聖明,自然猜得到微臣為何如此。”
毓秀一聲輕歎,“崔公是為你的亡妻?”
崔縉搖頭苦笑道,“臣一生規行矩步,克己奉公,行的從來都是光明大道,從未有愧君上,有愧蒼天,卻隻負了一個人。她的生死,不僅關乎臣一人,也關乎我西琳的國運,皇上的江山。”
崔縉的亡妻隻是一個尋常婦人,絕不會牽扯國運江山。
如此,毓秀便更好奇了,“崔公一貫謹慎,從不曾妄言,究竟是什麽亡人這般要緊,竟牽扯西琳的國運,朕的江山。”
崔縉麵生愁苦,兩眼哀哀,“臣一心想追回的人,正是欽天監監正,被稱為神機天算的鳳天水。”
毓秀吃了一驚,恍悟道,“神機天算可是洛琦與舒嫻的師父,在世時曾教授二人五行八卦演算之術?”
崔縉點頭道,“皇上記得不錯。”
毓秀回想當年的情景,麵上也現出敬畏之色,“朕還記得,神機天算過世的時候,紫霞漫天,容京城中現出難得一見的盛景。”
崔縉回憶從前,卻是滿心不堪,“這天下間沒有人比她更精通天文卜算,若非屢屢泄露天機,助人逆天改命,她也不會賠上自己的性命。”
毓秀心中諸多猜測,才要細問,門外就有侍從稟報薑壖與賀枚求見。
毓秀與崔縉對視一眼,難免懷疑薑壖此來的意圖。
毓秀坐到上首,崔縉垂立於毓秀下首,吩咐侍從請人進門。
門一開,薑壖與賀枚一前一後進堂,雙雙對毓秀行拜禮。
毓秀笑道,“薑相來尚書府,也是為了探病?”
薑壖笑道,“臣等擔憂崔大人的病情,卻為避嫌,一直不敢登門探望,今日聽說皇上禦駕親臨,這才一同上門。”
毓秀笑道,“薑相有心了,賜座。”
薑壖與賀枚坐在右下首的客座,崔縉陪坐到左下首。
四人喝了茶,閑談半晌,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話。薑壖問崔縉的病,崔縉問賀枚的腿傷。
毓秀見崔縉與賀枚麵對薑壖時和顏悅色,心中百感交集。
崔縉在朝堂之上指摘薑壖奸佞當道之時,薑壖心中就起了殺心,林州案掀翻風波,賀枚失了一條腿,華硯丟了一顆心,他們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價,薑黨卻還未傷筋動骨。
思及此,毓秀望著薑壖,微微冷笑,嘴角閃過一絲狠厲。
薑壖意識到毓秀冰寒的目光,不自覺就看了她一眼,“皇上今日來見崔大人,可是為了明年春闈?”
毓秀笑著點點頭,敷衍一句,“年關將近,各部都忙著過節,轉年就要著手會試之事,宰相府也要早做準備。”
薑壖看了一眼賀枚,冷笑應聲,顧左右而言他,胡亂說了半晌話。
賀枚雖有心探望崔縉,但見薑壖故意與毓秀閑語,消耗她的精力,難免心中焦急。
毓秀忍著頭痛,強笑著與薑壖周旋。
崔縉明知毓秀不適,便起身拜道,“臣蒙皇恩,不勝惶恐。皇上龍體關乎社稷,請皇上回宮。”
薑壖順勢一拜,“皇上與兩位大人都該保重。”
毓秀笑著點點頭,走到堂中扶住薑壖的手,“朕與薑相本還有幾句話要說,今日在他人府上,實在不便,以待來日。”
薑壖嗅到不尋常,反扶住毓秀的手,“皇上有話要對臣說,臣便送皇上回宮。”
毓秀笑的狡黠,“薑相有意與朕同乘龍輦?”
薑壖惶惶一拜,“臣不敢。”
毓秀拉住薑壖的手腕,踱步出堂,“薑相三朝老臣,一國宰輔,又是朕的長輩,乘坐龍輦有何稀奇。”
薑壖明知毓秀刻意給這一個恩典必有深意,便也不再推辭,
崔縉親自送三人到府外,恭送毓秀上龍輦。
賀枚站在車外,等待車行,毓秀從窗中伸出手,賀枚見狀,忙考上前握住毓秀的手。
毓秀笑著叮囑一句,“文德初掌戶部事,戶部人多事雜,近來免不得要廢寢忘食,切切要在春闈前理清一個頭緒。”
賀枚明了毓秀的意思,握緊毓秀的手,躬身以應,“臣必不辜負皇上的期望。”
薑壖冷眼旁觀,禁不住在心中冷笑,他坐在毓秀身邊,望著車中的裝飾,心中自有感慨。
車輪一動,薑壖就開口問毓秀一句,“皇上三番兩次提到春闈,莫非明年的春闈,對皇上來說意義非常?”
毓秀笑而不語。
薑壖隻當毓秀默認,轉而調侃一句,“皇上是為了朝廷開科取士,還是為了某一個特別的人?”
毓秀扭頭看了一眼薑壖,“朝廷開科取士,取到的自然都是良才。”
薑壖聽毓秀話說的冠冕堂皇,便不再玩笑,正色問一句,“皇上恩賜老臣乘坐龍輦,是否有話要同老臣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