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核燼（十四）
——人越是在困境之中，越是應該盡可能將自己身上的所有優勢發揮到極致。
……
唐秀嘴角憋著一抹不能釋放的笑意。
他特別喜歡對方的口吻。
你應該……你應該……你應該……
多麽偉大！
多麽正義！
多麽的……慷慨。
“我平時就待在城堡裏麵，除了傍晚的時候要出去統計一下關於藍色身份卡成員的信息，哪裏有什麽食物呢……”
唐秀攤手，言簡意賅。
但凡有情商略高的人，便能夠聽出他言語裏麵潛藏的意思。
——城堡外麵有食物。
這是人類和機器人最本質的區別。
有些機器人聽不懂的話，但人類可以聽懂。
大部分的智能不存在情商的說法，除非是某種上天的造物，另類存在的虛擬生命。
眾人的眼神微微一亮，看似看見了希望，清晨時分燃起在草原盡頭的紅日，旭旭東升。
有食物，便意味著可以活下去！
“那還真是可惜……我有些困倦了，或許在我生命的盡頭，應該出去城堡外麵的世界再走一走，這兩三天總是待在一個地方，我屬實倦厭了。”
有人事先開了口，並不是安格斯，而是另外的一名紳士。
他穿著量身打造的燕尾服，收勒了他原本顯得十分臃腫的身子，嘴角留著八字胡，麵色蠟黃。
“尊敬的德川先生，你對城堡外麵的狀況比較了解，可以勞煩你帶著我四處轉一轉嗎？”
“哈……想要出去溜達溜達的人可不止你一人呢科曼先生……”
安格斯不甘示弱，不願意放棄眼前的食物。
二人對視一眼，看見了彼此眼中的貪婪。
這樣的時刻，每多一個人發現食物，他們每個人分到的食物量就會明顯減少，活下去的可能也就會減少。
大廳內部的一些其他成員沒有聽懂唐秀的弦外之音，對於唐秀的回答感到十分失望。
沒有食物……
他們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在這個地方？
唐秀微不可尋瞟了一眼門口的機器管家埃米利，急忙擺手道：
“尊貴的科曼先生，尊貴的安格斯先生，現在不是我的工作時間，我的確不想從這座溫暖又安全明亮的城堡離開，如果你們想要在外麵轉轉，相信城堡裏麵的管家埃米利會很樂意幫助你們。”
唐秀扯到了埃米利的身上，二人微微一怔，大廳門口處的埃米利很快就轉過身，對著二人鞠躬，道：
“城堡管家埃米利，隨時願意幫助你們，尊貴的紳士們。”
安格斯厭惡地看著埃米利那一副冰涼的機械身軀，狠狠咒罵道：
“好了，你就安靜地待在那個小角落吧，該死的機器人！”
“看看你那一身肮髒散發著銅鐵惡臭的身軀，它可不明白什麽叫作饑……自由！”
埃米利心平氣和地回道：
“即便你這麽說，我也是沒有東西給您吃的，安格斯先生。”
“我們機器人可是像您先前在舞廳裏麵，端著紅酒杯，意氣風發地那樣描述的高貴，我們不會為了一點運作的電力和燃油如此不堪。”
“安格斯先生，你的貴族精神在什麽地方去了？”
“為何我沒有從你的身上看見任何的貴族精神？”
安格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埃米利嘴唇直哆嗦，大腦因為缺失營養和憤怒而變得有些暈眩，眼前發黑，他慌忙一隻手隨處亂摁，想要找個什麽東西支撐住，卻不小心按在了一個毛茸茸的球體上麵。
是貝斯女士的頭。
她身材矮小肥胖，坐下的時候將柔軟地沙發凹陷一大截，自然而然比其他的人矮了許多。
她似乎不是很在意，但她身畔新交的男伴巴納比卻憤怒了！
他‘噌’的一下站起了身子揪住了安格斯的衣衫，狠狠地瞪著已經有些翻白眼的安格斯咒罵道：
“你這個混蛋！”
“往哪兒摸？啊？！”
巴納比狠狠給了安格斯一拳，將他打倒在地，摔了個七葷八素。
誠然，已經同樣因為饑餓而失去力氣的巴納比並沒有對安格斯造成嚴重的創傷，隻是對方那一百六十多斤的體重砸在地麵上的時候，無力的手肘失去了肌肉的力量保護，登時便彎折了過來，發出了脆弱的聲響。
安格斯的小臂骨折了。
劇痛讓他有些輕微渙散的意識逐漸清醒起來，他看著自己折斷手臂那詭異的彎曲愣住了片刻，而後發出了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骨折的疼痛並不鑽心，但足夠可怕，那種肢體呈現詭異的角度，會不斷刺激人的心神！
“殺人了！殺人了唷！！”
“巴納比！你這個混蛋！”
“你竟然……敢對同伴下這樣的黑手！”
“你應該受到製裁！”
“你應該被最高法院絞死！”
“你應該……”
安格斯的話還沒有講完，便被巴納比提起了胸口的衣領，那雙因為饑餓而逐漸瘋狂的雙眼讓安格斯感到了由衷的恐懼，於是他活生生地將自己後半截話吞了回去。
他害怕自己這後半句話說完，對方真的會失手打死他！
“巴納比……親愛的，不要這樣。”
貝斯上前小心拉扯了一下了巴納比，身體因為害怕巴納比散發出來的煞氣而顫抖，但她還是站了出來。
她不喜歡安格斯，對方虛偽又惡心……但是此時此刻如果巴納比失手殺了人，恐怕會給自己惹上大麻煩！
感受到了自己愛人的勸撫，巴納比瘋狂的情緒緩緩收斂，他鬆開了安格斯的衣領，後退了幾步。
看著周圍投射而來，帶著稍許恐懼和警惕的眼神，他冷哼一聲拉著貝斯坐到了一邊。
大廳頭頂的燈光依舊顯現得有一些炙熱，這些燈光照在了唐秀的頭頂，籠絡下一片黑色的影子，唐秀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下的黑影，不言不語。
他記得在清晨的時候，自己邁步走過城堡的閣樓外小走廊，看見了本不應該看見的東西。
——晨光。
走廊的另一側盡頭是一扇百葉窗，窗戶緊閉，但晨光獨有的溫暖還是讓唐秀感受到了當時後背的一陣舒坦。
有意思的是……地下三千米的地方怎麽會有晨光？
人造太陽？
唐秀當時沒有回頭，因為他沒有把握接受和應付推開身後那扇百葉窗之後的真相。
警惕和小心的標準在於：不到萬不得已，不參與任何形式的賭局。
緩過神來的安格斯對著埃米利低聲道：
“埃米利，我需要救治。”
埃米利對著安格斯回道：
“對不起，安格斯先生，城堡裏麵沒有任何救治的手段，我的芯片裏麵雖然有豐富的醫學理療知識，但是在缺少設備和環境的情況下，並不能夠對你貿然進行實驗。”
“否則你的傷口一旦感染或是惡化，你一定會死。”
安格斯額頭青筋暴露無遺，對著埃米利大吼大喊道：
“難道你認為這個手臂它這樣自己就會好嗎？！”
“你是人工智能，不能想想辦法？”
“連這點破事兒都做不好，當初不知道那群該死的混賬科學家發明你是為了什麽！”
埃米利沉默了很久，冷冷回道：
“手臂就這樣，它不會好，但是至少你不會死。”
“皮膚是你對於細菌的最大抵抗手段，如果你執意要動刀，我可以幫你將手臂裏麵的組織最大程度複原，但我不保證你不會因為細菌感染而死去。”
唐秀微微蹙眉，看著埃米利，眼中閃爍著一絲趣味。
這個機器人似乎……是真的在救安格斯。
他在城堡外麵的宿舍樓敢做部分換皮的外科手術，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的血液很特殊，即便黑魔鬼血脈力量被消弱，但大部分細菌依然無法在裏麵存活。
無論是他還是德川，都不會被感染。
事實上，對於一個衛生狀況如此糟糕的封閉式區域，裏麵的細菌數目可想而知，沒有完善的消毒手段在這個地方動手術，就等於是在殺人。
涉及到了死亡，安格斯這名偉大高貴的貴族，再一次敗下陣來，失神地癱坐在地，看著自己彎折的手臂出神。
他想要嚐試將自己的手臂扶正，但稍微動一下，便會有一股碎骨的痛楚襲上心間，讓他放棄這樣的做法。
人群之中似乎有人特別享受這種看著自己討厭的人遭殃的感覺，看著傲慢的安格斯此時落魄如狗的模樣，心頭暗自舒爽。
“事實上，我在城堡外麵認識一個醫生，他叫作唐秀……居民樓裏也許有酒精之類的東西，如果你能忍受這份疼痛，我們也許可以去找找。”
唐秀發聲，語氣充滿了友善。
安格斯眼神一亮，略顯激動：
“德川，你是認真的嗎？！”
“外麵真的有醫生？”
唐秀強調道：
“醫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消毒的東西，如果能夠找到工業酒精，我們就能用來稀釋到75%濃度，然後你的手臂就有救了。”
安格斯一聽，好似那瓶閃閃發光的工業酒精就在眼前，振奮道：
“那還等什麽？！”
“德川，我們現在就去那棟樓，仔細找找看！”
一旁的科曼一聽，登時心中便暗自留了一個心眼，他始終惦記著食物，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這一次，他沒有再強行讓唐秀帶著他去尋找食物。
經過了短暫的思考，科曼覺得，似乎暗中跟隨唐秀是一個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