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33
申城的天氣就是這樣,入了冬若是沒有太陽, 就是濕冷濕冷的, 風吹在臉上, 夾雜著黃浦江的水氣,越發覺得涼陰陰的。
許妙芸和洪詩雨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很快就來了一輛黃包車,洪詩雨上了車,和許妙芸說好了回去同他父親說女學堂的事情, 喊黃包車先走了。
她站在鴻運樓的門口看著黃包車越走越遠, 對於她自己來說, 這一世是新的生活,可對於別人來說, 又何嘗不是呢?就連沈韜,似乎也越發比前世過的活色生香起來。
黃包車還沒有來,巷子里人來人往的, 霓虹燈亮了, 許妙芸攏了攏身上的大衣, 將手放在唇瓣下暖了暖。這樣的天氣,實在應該躲在燒著炭火的家中,而不是出來聽什麼戲的。
哎……她本就不是來聽戲的, 只是想確認一些事情,如今也已知道了, 還見到了那個人, 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許妙芸嘆了一口氣, 神情中透出幾分淡淡的釋然,她向路對面駛來的黃包車招了招手,等車夫拐彎過來,一輛汽車卻搶先一步,擋在了她的面前。
汽車的車窗慢慢落下,許妙芸看見沈韜輪廓分明的側顏,他轉過頭,對著自己微微一笑,桃花眼燦若星辰。
「許小姐,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送你一程?」
「你……」許妙芸打量著他,瞧上似乎一本正經,可誰知道他暗地裡又在動什麼壞念頭呢?
「那天許小姐說過的話,我都還記得,既然已經說清楚了,許小姐大可以放心,我沈韜不會做那種死纏爛打的事情。」他目光肅然,沒有了平常的風流不羈,著實讓自己多了幾分可信度。
但許妙芸依舊不敢相信他。
「不用了,我叫黃包車回去就行。」她繞過了汽車來到方才那輛黃包車前面,正打算上車,卻見周副官打開了車門,遞了錢給那車夫道:「錢你拿走,敢和少帥搶生意,你活膩了?」
那車夫接了錢連聲告謝,扭頭對許妙芸道:「這位小姐,有汽車送你你不坐,何苦為難小的!」
還不等許妙芸反應過來,車夫已經拉著車走遠了。
許妙芸一臉憤恨的看著坐在車裡的沈韜,咬牙切齒:「沈韜,你做什麼!」
沈韜神色淡定,皺了皺眉看了周副官一眼道:「老周,你做什麼?」
周副官更是一臉無辜,頓了片刻才到:「少帥想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沈韜澀笑,周副官跟了他好多年,簡直可以說是他肚子里的蛔蟲了。
「以後不可以這樣。」
沈韜下了車,站在許妙芸的對面,看她還依舊倔強的想要自己叫黃包車,抬腿走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他身材高大頎長,擋在那人面前跟一堵牆一樣。許妙芸側身,他也跟著側身;許妙芸上前,他就微微向後推一步。許妙芸被他逼急了,伸出手去推他,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漆黑的眸子看著她,居高臨下道:「還想再推我一把嗎?」
據說傷口撕裂,疼痛會是原來的十倍。
許妙芸看著她,眼裡閃過一絲歉意,輕輕的掙了掙,低頭道:「我上車還不行嗎?」
她就像是一隻狐假虎威失敗的小狐狸,縮著腦袋無精打採的。
沈韜和她一起坐在了汽車後排,很寬敞的位置,兩人各居一方,中間空了很大的距離。沈韜不動如山的坐著,一路上沒有說話,她的身上有很清淡的茉莉香味,有點像是香水,又不像是,他在別的女人身上從來沒聞到過。
許妙芸危襟正坐,手指一直緊緊抓著自己的小手包。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很緊張,前世今生好像都是一樣的。
沈韜想想就覺得好笑,對於外界的政敵對手來說,他或許是個危險人物,可在女人堆里,他向來人緣不錯。
「我就這麼讓你害怕嗎?」他還是覺得有些不明所以,扭頭掃了許妙芸一眼,看著她微微翕動的睫毛,像是在對她說,卻又像是自言自語:「別人都可以怕我,唯獨你不用怕我。」
許妙芸耷拉著腦門,過了片刻才嘟著嘴道:「我怕不怕你,不是由你說的算的,就比如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他在她的面前硬了,說起來確實讓人害怕。
「我下次不會了。」
沈韜靜靜的看著她,發覺她比前世更乖巧敏感,她畢竟還小。
「你說你要考中西女校,複習的怎樣了?」
「爹爹已經給我請了家庭教師,複習到明年開春,應該沒什麼問題的。」這些都是她以前學過的東西,哪怕沒有請先生,進女校也是綽綽有餘的,但她不敢露餡。
「進了女校是不是要參加什麼婦女解放會、話劇團什麼的?聽說現在的學校都流行這些?」
「我不喜歡這些,所以不打算參加了。」許妙芸不知道沈韜為什麼跟她說起這些,但她這輩子並不想走上輩子的老路,上個女校增加一些交際圈就足矣,至於其他的一些活動,她已經沒什麼興趣了。
沈韜於是就不說話了,她和前世的許妙芸確實是不一樣的。一個是思想熾熱的太陽,一個則是溫柔皎潔的月光。但無論哪個她,沈韜心裡都是喜歡的。
汽車很快就到了許家的門口,許妙芸下了車,她轉身同沈韜致謝,畢竟他送了自己回來。沈韜倚著車門送她進去,月色下少女的眉眼越發柔和。
「沈少帥,謝謝你送我回家。」
許妙芸微微笑了笑,見沈韜看著她的神色有些失神,頓時紅了臉頰,頭也不回的就往大門裡竄了進去。
……
馮氏正在嘮叨許妙芸出門的事情,跟許長棟道:「說也不說一聲就走了,越大越沒規矩了。」
許長棟倒是不以為然,孩子們大了總要有自己的交際,現在不比舊時候,姑娘家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許妙芸能有自己的圈子,是好事情,至少將來不會同馮氏一樣保守。
「聽說今天裁縫送了新衣服過來,怎麼不穿給我看看?」許長棟故意撿別的事情問她。
馮氏便臉紅道:「在老太太房裡試過了,穿著還可以,就是有些不習慣,那新式旗袍的叉有點高,走路的時候總覺得漏風。」
「如今就時興這個,哪個夫人太太出門不這麼穿的,那些年輕的貴婦,還有把叉開到大腿根的呢!」
許長棟見多了不怪,隨口說了一句,馮氏只擰眉問道:「你也覺得叉開的高好看嗎?我怎麼瞧著太不尊重了些?」
「不過是時興而已,這麼冷的天,外面都套著長大衣,哪能被人看到什麼呢!」許長棟知道馮氏保守,再說怕她又要羞赧起來。
許妙芸已經進了正廳,看見了自己的父親,又恢復了小姑娘的做派,上前拉著他的手撒嬌道:「爹爹今天廠里忙嗎?累不累?」
「快年底了,廠里是有些忙的,不過還能準時回來陪著你們吃晚飯。」
大少爺許霆陪著吳氏出去應酬了,生意場上朋友家兒媳婦生了兒子,在飯店裡做滿月酒。這些小輩之間的應酬,許長棟早就全交給了吳氏去處理。
「你今天說也不說一聲就出門,去了哪兒了?」許長棟雖然覺得許妙芸有交際圈是應當的,但不表示他會任由她自我發展,問一句總是免不了的。
許妙芸不敢跟許長棟說謊,乖乖開口道:「找洪詩雨去鴻運樓聽戲了,她知道我家請了先生,也想過來上課,你知道的,她母親和我母親……」
洪太太和馮氏一樣老派,這些新學堂什麼的,向來是不懂的,馮氏不懂至少她也不管,洪太太卻有些偏執,覺得不好,便也不常讓人接觸,家裡的男孩子還好些,像洪詩雨這樣的,就只能聽她的指派。
「想上學是好事,洪家那個閨女和你同歲,你們一起去學堂也有個伴兒。這樣吧,我明天就同老洪通個電話,讓詩雨過來我們家上課,不必在特意請個先生。」
許妙芸見許長棟攬下了這事情,總算放下心來,他是說一不二的個性,由他親自出馬,洪太太也要給幾分面子的。
「爹爹你真好!」許妙芸抱著許長棟,往他臉上啜了一口。前世年紀大了,後來這些撒嬌的動作她都不敢做了,如今好容易還能這樣肆無忌怛的撒一回嬌,許妙芸心裡美滋滋的。
……
吃了晚飯,馮氏打發許妙芸回房睡覺,許長棟拿著報紙看了一會兒,摘掉老花眼鏡道:「聽說幾個省的督軍串掇著要北伐,也不知道這仗到底打不打,若是打起來了,生意就越發難做了。」
馮氏對打仗更是一竅不通,遞了茶給許長棟道:「外頭打不打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吳司長回來了,妙妙的婚事也該定下了。」
許長棟聽了這話卻擺了擺手,抬起頭來問許氏道:「這事情只怕如今沒那麼簡單了,你知道今天送妙妙回來的是誰嗎?」
馮氏並沒有去打探這些,便好奇問了一句:「是誰?」
許長棟蹙了蹙眉心,淡淡嘆了一句道:「少帥沈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