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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輩子的許妙芸,和前世終究是有些不同的。


  可到底不同在哪裡呢?沈韜一時也說不明白。


  杯中的酒已經見底了。


  留聲機里放起了音樂, 有人過來喊他們一起進去跳舞。沈韜放下酒杯走到許妙芸的面前, 通常在公共場合他都顯得非常紳士。


  夜晚的霓虹燈映照著沈韜俊朗的側顏, 他向許妙芸稍稍低頭,伸出自己的手掌。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虎口有薄繭,不管一年四季,掌心都是溫熱的溫度。許妙芸並沒有伸出手, 而是挑眉看著他。


  那人悠悠一笑, 桃花眼閃過一絲玩味:「最後一支舞, 許小姐不賞個臉嗎?」


  最後一支舞……


  這句話讓許妙芸心口微微一慟,可不就是最後一支舞了嗎?許妙芸心裡竟是一時興奮, 一時又有些失落,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在心裡來回作祟,臉上卻仍舊是一副有些茫然的表情。


  沈韜彎下了腰, 他個子很高, 即使是低頭彎腰, 許妙芸仍舊矮了一截,可兩個人的臉頰卻因此靠的更近了,那張臉彷彿已經近在咫尺了, 她稍稍抬起頭眸子,就能看見沈韜的那雙黑眸子, 似乎也正盯著自己。


  「說好了, 最後一支舞。」許妙芸把手指放進了沈韜的掌心, 卻偏過了頭不敢去看他。


  她被他一路牽著領進了舞池,五光十色的鎂光燈下,大家各自摟著自己懷中的舞伴,音樂舒緩抒情,這一刻連周圍熱烈的說話聲都安靜了。


  心思很亂,舞步卻還算平和,搭在腰間的大掌就像是一塊烙鐵,燙得許妙芸呼吸困難。


  但那個人卻難得老實,竟然沒有做一絲逾越的事情,彷彿他們兩個人,是真的在很認真的充當對方的舞伴,跳好這最後一支舞。


  過了良久,留聲機里的音樂停了下來,燈光重新亮了起來。


  許妙芸打算去邊上坐一會兒,那人卻依舊拉著她的指尖沒有鬆開。許妙芸疑惑的轉過頭看了沈韜一眼,那人一雙粲然的桃花眼看著自己,握著她指尖的力道不輕不重,只是緩緩道:「你的交誼舞倒是跳得很好的。」


  許妙芸神色一滯,臉上頓時閃過一絲將要崩潰的表情,急急忙忙把自己的指尖從沈韜的掌心抽了出來,有些慌亂道:「我以前學過一點點。」


  她腦子生疼,她是什麼時候學會交誼舞的,她自己也記不得了,只知道前世她這樣大的時候,是不會的,然而沈韜又不會知道這些,她覺得自己有些緊張過度了,又笑著道:「我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學的了,總之現在會一點點了。」


  沈韜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連眼底的好奇都一併收了回去。


  許妙芸鬆了一口氣,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杯酒灌了下去,臉頰上頓時紅了起來。


  沈韜走過來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坐洪家的車走。」


  許妙芸是預備要走的,洪詩雨說打了電話回去,讓司機過來接人,她們兩個可以一起回去。


  「洪家的車還沒來,」沈韜頓了頓,低下頭湊到許妙芸的耳邊道:「你的圍巾落在我車裡了。」


  許妙芸這才反應了過來,拿著一旁的包包翻了翻,圍巾果然不在包里。


  她從鴻運樓出來就沒戴過圍巾,還以為自己放在了包里。


  「那好吧……」圍巾是花子君託人送過來的,裡面又牽扯了一些事情,若是丟了也不好說。


  他們兩個同邱維安說了一聲,一前一後的出了包間。


  等電梯的時候,沈韜就站在許妙芸的身後。往日這樣沒人的時候,最是他愛動手動腳的時刻,許妙芸心裡緊張,甚至有些不放心的用眼睛的餘光掃了那人一眼,然而他卻異常的老實,甚至目不斜視,只是安安靜靜的等著電梯上來。


  這樣帶著防備的心情也是很難熬的,許妙芸甚至有些後悔,答應讓沈韜送她回去。可要是她回絕了,那人說不定會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送你回家。


  如果聽到這樣的話,她一定又會覺得傷感,但她不想露出這樣的傷感來,好像自己是有心捨不得某人一樣。


  這時還沒到大家玩盡興的時候,電梯里竟只有他們兩個人。


  許妙芸找了一處角落站著,沈韜也站了進來,背對著自己朝向門外。這讓許妙芸鬆了一口氣,手指有意無意的撥著皮包上的金屬扣,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彷彿過了很久,電梯才停了下來,穿過了熱鬧的舞池,兩個人從一樓的大廳里走了出來。


  外面的風一下子變的很大,許妙芸低下頭抱緊身子,那人寬大的大衣忽然蓋到自己的身上,她有些錯愕的抬起頭看著他,然而他卻沒有看他,只是站在台階上,等著不遠處的汽車開過來。


  彼此間進入到一個無話可說的境地了。可這樣的局面,竟讓許妙芸覺得更尷尬、更窘迫。


  汽車很快就開到了門口的台階下,有侍應生上前為他們開車門。許妙芸低頭上了車,沈韜坐到了她的身旁。


  車裡沒有那麼冷,她把他的大衣脫下來,放在兩人中間。


  儘管已經重活了這一世,可畢竟好多事情和前世不一樣,所有的人和事都偏離了原來的軌道,這是許妙芸想看到的,又怕看到的。


  然而這一路上,彼此終究再沒開口說一句話。汽車停在許家門口的時候,許妙芸甚至不等汽車挺穩,就急急忙忙的自己開車門跳了出去。


  她轉過頭來,看著仍舊坐在車裡的沈韜,臉上擠出了一絲笑意:「我回去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中規中矩的道謝。


  沈韜看著她,點了點頭道:「去吧。」


  然後她便轉身了,腳步走的有些急促。


  沈韜低下頭,看見她的圍巾還落在車上,他想開了車窗叫住她,卻見看門的已經將大門打開了,放了她進去。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遠,站在門裡頭的下人這才忍不住問許妙芸道:「小姐,你不是有東西落在上頭了嗎?車都開走了,你怎麼不去拿呢?」


  許妙芸有些心虛的將大門打開一道口子,探出頭去,黑色汽車早已經消失在了夜幕中。


  ……


  初五之後一切都步入正軌,春招會在即,謝先生也提早從老家回到申城,為許家的三位小姐補課。


  許妙芸的功課自是沒有問題的,謝先生因材施教,倒也不要求她每天都過去上課。


  馮氏和吳氏正在為吳司長的生辰準備賀禮。吳家既是親家,又是世交,自然是不一樣的。許長棟已經將預算給了馮氏,命她一定選幾樣上檔次夠體面的禮物送過去。一來是為了祝壽,二來也是為了上次許妙芸和吳德寶的事情,說起來也是他們許家理虧。


  許妙芸躲在房裡沒去上課,只將這幾日的報紙又都翻了一遍。她以前並不看這些時政的,如今沒事翻翻,倒是把這國內外的局勢動態了解的一清二楚。


  然而……這些都不是她想關心的,她也不懂這些報紙到底有什麼魔力,讓她這樣停不下來的反覆翻來翻去。


  「小姐,報紙都要被你給翻爛了。」


  知春打趣了一句,把那些報紙疊起來放在一旁,低頭看了一眼,忽見上面印著一張照片,瞧著倒是有幾分眼熟,便拿了過去問許妙芸道:「小姐,這不是宋先生嗎?他上報紙了?」


  許妙芸湊過去看了一眼,是今兒早上的新聞,她也沒有怎麼在意,大約是宋家又開了什麼新店了的新聞,這時候便隨手拿過來看了眼,卻見那標題上寫著「宋炳榮退居二線,小三爺接管青幫」。


  大約這只是申城地方上的小新聞,篇幅佔據的也不大,許妙芸從頭到尾看了一眼,只驚訝道:「原來宋先生竟不是宋太太親生的嗎?」


  這種新聞一旦登上了報紙,大約也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了。但前世的許妙芸卻是不知道這件事情的。上面寫宋銘生是宋五爺從外頭抱回去的孩子,也因此一直不得宋太太的喜歡,直到宋五爺的兩個兒子相繼病故了,宋銘生才在宋家站穩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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