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44
三天前。
安比特星,洛基翹著腿坐在自己套房內的沙發上,他雙手環胸,嘴唇輕抿,看起來實在是不怎麼高興。
一陣陣地冷風從破碎的落地窗灌了進來,洛基並不怕冷,但這不斷撩起他耳邊黑髮的冷風讓原本就心不在焉的男人更加不爽了。
「我不回去。」洛基冷冷地吐出這句話。他的聲音磁性、動聽,因為主人的不滿,連聲音都變得低沉起來。
索爾站在他的對面,金髮男人的神情有些無奈。他從小到大都不太能夠搞懂洛基的想法,導致他每一次和洛基對峙,都有一種無能為力的火氣。
說來也怪——奧丁森家的兩個兒子,長子性格開朗豪邁,領導型的人格,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得到別人的信賴和真心聽從。而次子能言會道,長相英俊,只要他想,就很容易成為眾人的中心。
可就這樣的兩個人,面對彼此時卻怎麼都說不明白話。
「父親想見你。」索爾低沉地說。
「他想見我做什麼?」洛基冷冷地說,「他還想將我關在監獄里、或者讓我帶著監控手環,像是圈養一條狗那樣給我『自由』嗎?」
「洛基!在你指責我們如此對待你之前,你可忘記了你在地球上所做的事情?」索爾嚴厲地說,「你入侵了他們,你讓無數地球人捲入了這場可怕的戰爭之中,你害得他們妻離子散,家園毀壞!」
洛基環著胸,他側著臉,抿了抿嘴,不說話了。而索爾則仍然注視著他,索爾盡量想要自己展現出來的形象柔和些——他必須得努力控制自己,他總是像是一個操心的老母親一樣希望洛基重回正軌,現在他知道洛基不喜歡他這個樣子,所以他在忍耐,他希望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咄咄逼人。
索爾盡量緩和語氣,「你想想父親,他——」
「那是你的父親。」洛基說,他輕易地就發出刻薄的語調,「別忘了,索爾,我可沒有流淌你們阿斯加特皇族的血統。」
索爾深深地吸氣。
不生氣,他對自己說,沒關係,你已經習慣了他的挑釁,不生氣,深呼吸……
「那母親呢?」索爾說,「你也要否定她嗎?」
洛基不說話了。他那好看的眉毛微擰著,瞪視著索爾。
「想想看,洛基。以父親的實力,怎麼會找不到你、讓你離開神域一年之久?」索爾說,「你我都明白這是為什麼,你想要自由,可你做的事情無法讓奧丁名正言順地給你自由。所以他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離開你討厭的阿斯加德……」
聽到索爾如此形容,洛基的綠色眼眸飄動了下,他的嘴唇微張,似乎想辯解什麼,卻又很快地閉上了。
「我感覺父親的狀況有點奇怪。」索爾低聲說,「母親已經去世,如果連他也……」索爾停頓了一下,他緩緩地低下了自己的頭,無精打采地說,「……洛基,我很害怕。」
洛基終於不側著頭看旁邊了。他有點訝異,因為索爾作為長兄,更加註意自己的言行,他從不在弟弟的面前展露不安、軟弱的一面。如果索爾這樣說,那奧丁的狀況可能的確不好。
洛基想安慰他兩句,他們在一年前失去了母親,那簡直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他理解那種悲痛,他恨奧丁,可他也愛奧丁,那是他們唯一的父親了。
「優柔寡斷。」可不知怎麼的,洛基那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巧言善語的嘴巴,對上自己的兄弟時,卻總是忍不住說一些很容易讓對方生氣的話,儘管那不是他的本意。洛基冷硬地說,「就算我們死了,奧丁也會活得好好的。你有功夫擔心他,倒不如去關心關心你的寶貝地球。」
「你能跟我一起回去嗎?」索爾忽視了他的挑釁。
說到這個地步,洛基自然是要回去的。他並不想承認自己對奧丁的關心,他們之間曾經鬧得這樣糟。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洛基說,「你根本就沒有想給我其他選項,不是嗎?」
索爾沒有反駁,他緩緩露出笑容,那雙總是略顯強勢的藍色眼睛隨著這個微笑有些溫柔的眯起,他似乎在默認洛基的話,也似乎看穿了洛基強硬背後的真心,那種感覺很讓洛基不爽。
「走吧。」索爾說。
「你打算怎麼走,我們要找個空地然後——」
「海姆達爾!」在洛基說完之前,索爾已經抬頭大聲喊道。
立刻,彷彿一直在等待的海姆達爾立刻打開了通道,兩人的頭頂天花板的位置降下一個巨大的圓陣,閃著金光,席捲著巨大的風。兩人被傳送吸入,洛基的卧室之中只剩下了刻印在地板上的複雜花紋。
他們在圓陣中不斷向上飛去,宇宙星辰在通道外壓縮流逝,洛基抬起頭,他看到索爾的身影先消失在白光著,緊接著,白光也籠罩住了他——
洛基向前走去,他看到神情肅穆的執劍人仍然手握巨劍,站在操控台上,正如一年前他們最後見面的那一次、也如洛基那算是短暫的一千年歲月中的每一次與海姆達爾的相見,這個男人似乎沒有變過,像是一塊保護阿斯加德的石像,永遠佇立在這個地方。
洛基和海姆達爾之間應該不存在什麼友誼。而且恰恰相反,他曾經為了實現自己的大業而用奧丁的權杖將這個男人凍起來過,更是在這一年中都躲避他那『鷹眼』的注視。在盡職盡責的海姆達爾眼中,可能他就是一個麻煩鬼吧。
索爾正在笑著和海姆達爾說些什麼,索爾很高興他找回了洛基。和往常一樣,海姆達爾淡淡地聽著,偶爾才會給個簡短的回應。那雙金色的眼睛緩緩轉動,最後對上了洛基的目光。
「你的魔法有所長進。」海姆達爾說,「能逃避我這麼久的人並不多。」
這句話談不上指責,甚至有一種海姆達爾少有的調侃感,洛基聳了聳肩膀。
「謝謝誇獎。」他說。
「海姆達爾,我們著急,先走了。」索爾說。
他向洛基伸出手,洛基翻了個白眼,還是伸手扶住了索爾的後背。索爾快速地轉動鎚子,然後向前擲去,兩人騰空而起,鎚子帶著他們飛向天空。
洛基低下頭,在呼嘯的風中,他看著那熟悉的彩虹橋,阿斯加德的城鎮……他們從城市上空飛過,最終,他們來到了金碧輝煌的大殿只上。洛基閉上眼睛,他深深呼吸著。這個地方和過去一模一樣,毫無變化。這裡承載了太多他過去的感情,那些無處安放的恨意、怨艾、愧疚……還有那夾雜著複雜情感的愛。
他們落在大殿上,他們向著王的寢宮走去。索爾在前,鮮艷的紅色斗篷在洛基的眼前飄蕩,洛基心不在焉,他側過臉,遠遠地,他看到大殿深處的金色王位,靜靜地屹立在落日的光輝中。
在第一瞬間,他想起的並不是篡奪王權的野望,而是過去那個優雅端莊、站立在王位邊的女人……那個可能是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個不圖回報,真心愛他的人,他的母親。
最後一次見面時,他身處牢中。他讓她失望。
他對她說,你不是我的母親。
那是也洛基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除了你自己,你好像已經把所有的人都看透了。」
此時此刻,走入這個宮殿,過去的一切都在洛基的眼前湧現,他彷彿再次看見了母親弗麗嘉泛紅的眼睛,還有她消失前,難過的聲音。
洛基垂著的睫毛輕顫,他開始後悔,他本不應該再踏入這個地方,他簡直想掉頭離開——
已經來不及了。
洛基聽到索爾的腳步變緩,他知道他們已經進入了奧丁的寢宮。原來,這裡是屬於奧丁和弗麗嘉的。洛基抬起頭,他本以為自己會看到那個白髮卻沉穩精神抖擻的男人站在陽台邊,俯視著他的領土。事實上,奧丁的確在陽台邊,只不過是在躺椅上。
奧丁的身體沐浴在落日的夕陽下,那層淡淡的橙光為他雪白的頭髮與鬍鬚增添了一絲溫暖的顏色,他閉著眼睛,就好像一個普通的老人,蒼白、虛弱。看不出他曾是一個叱吒風雲的王。
索爾的呼吸在顫抖,他無聲地放下鎚子,他屈膝跪在奧丁的身邊,輕輕地撫上老人布滿皺紋的手背。
「……父親。」他低聲說,「洛基回來了。」
奧丁的眼皮輕顫,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先是看向索爾,又抬起頭,費力地向後看去——洛基知道他在找自己,於是他緩緩地走上前去。
洛基是怨恨奧丁的。
他恨奧丁的謊言,明明能夠繼承王位的本就只有索爾,奧丁卻在年幼時對他們說,『你們生而為王』。他恨奧丁對索爾的偏愛,而讓自己看起來如此可有可無。他甚至可以殺入自己真正的種族——霜巨人的星球,他可以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就只是為了奧丁的一句認同。
就連這種微小的願望,也無法實現。
洛基走近奧丁,洛基記憶里的奧丁似乎永遠都是高高在上、將一起把握在手中的君主,多於父親。可是現在,這個他既敬畏又怨恨的老人如此虛弱地躺在這裡,不見過去的榮光。洛基本該覺得痛快,可他沒有。
他緩緩地屈下膝蓋,黑色的長袍垂在地面。他沒有說話。
「……洛基。」奧丁說,「好久不見,孩子。」
洛基垂著睫毛,他微抿薄唇。
「陛下。」他道。
洛基能夠感覺到老人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頭頂,那目光彷彿在無聲的嘆息。
「索爾。」奧丁道,「去把我的權杖拿來。」
「您要做什麼?」索爾奇怪地問。
「好不容易你們都在,」奧丁說,「我總不能讓你們一直跪著,與我聊天吧?」
索爾去取來了奧丁的權杖。奇怪的是,原本已經軟弱無力的老人,在握住那權杖的一剎那,彷彿恢復了些許精神,他甚至能夠撐起自己,站了起來。
「走吧,兒子們。」奧丁說,「陪我在這宮殿里逛逛。」
洛基因為那稱呼而睫毛微顫,他站起身,看著索爾一臉擔憂地皺著眉毛,陪著奧丁走出寢門,洛基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們的身後。
空曠偌大、比山還要高,還要偉岸的黃金宮殿里,除了站崗的侍衛,就只有奧丁森的三個男人,顯得有些空曠寂寥。奧丁拄著權杖,原本他的權杖是征戰沙場的利器,也是象徵地位的表示。每一次權杖點地,都會讓敵人心驚膽戰。可是現在,可能因為主人已老,就連權杖那隨著奧丁步伐而一步一點的聲音,也顯得蒼老無力了很多。
「曾經,你們母親在的時候,我還沒有什麼感覺。」奧丁說,「如今她逝去了,我才發現這宮殿如此的冷清落寞。」
索爾而洛基都沒有說話。索爾注視著奧丁的側臉,而洛基看著他的背影。
「我年輕時曾經是一個好戰的帝王,我曾經以為,證明自己是一個有能力的君主的方式,就是不斷地征戰,讓更多的國家臣服。」奧丁輕輕地說,「於是我的慾望不斷地膨脹,我帶回了無數的金銀寶藏,建造了這金碧輝煌的宮殿,我讓阿斯加德的威名在四海飄揚……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發現,我錯了。」
「一個明智的國王,並不是用他征戰了多少地方來衡量他的能力。而是看他是否能夠守得住國家,讓人民安居樂業。」奧丁說,「身為國王,並不代表我便能以此來宣洩自己的慾望,而是恰恰相反——作為國王,我要做的更應該控制自己,壓縮自己的願望。只有將國家放在自己之前,這樣的國王,才是合格的。」
「您已經做得很好了。」索爾急切地說,「阿斯加德的人民能夠安居樂業數千年,都是您的功勞。我們需要您,父親。」
奧丁停下步伐,他緩緩地轉過頭,抬頭看向比自己還要高的兒子。
「但我卻不可能永遠都在。」奧丁的聲音是睿智的,也是溫和的,「如果失去我之後,你們不能保持阿斯加德的和平生活。那麼,你也不是合格的王位繼承人。」
「我的確不是。」索爾說得乾脆,「我深知這一切,所以更需要您的存在……」
奧丁緩緩地輕笑出聲。
「索爾,你已經是一頭能夠展翅高飛的雄鷹,卻因為依賴而蜷縮在我的羽翼之下,你不能永遠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也要成為那個為他人遮風避雨的角色,你無法逃避這一切。」奧丁輕聲說,「是時候離開我去翱翔天空,你該長大了,我的孩子。」
索爾停住了腳步,他看起來既震驚又難過。他注視著奧丁,藍色的眼睛泛起了不真切的濕潤。
奧丁彷彿沒有感覺到長子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他轉過頭,看向了洛基。
「讓你的哥哥自己冷靜一會兒,」奧丁聲音溫和地說,「我們兩個單獨聊聊,洛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