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看見一生 中
我看到男子和他的父母都衝了進去,產房裏也同時傳來一聲新生兒的啼哭。
一個生命誕生了。
我隔著產房的門,能夠聽到裏麵,男子激動的笑聲,女子疲倦但幸福的聲音,還有男子的父母在對女子噓寒問暖,在感謝醫生。
我不明白,巫山靈媒要我看這些有什麽用。
很快,時間又開始加快,我跟著這家人,看著他們為這個孩子辦滿月酒,看著女子出了月子,看著他們細心地照料這個孩子。
男子笨手笨腳照顧不好孩子,但總是以最溫柔的方式對待著這個小生命,給孩子換尿布的時候小心翼翼,即便是被調皮的孩子尿了手,臉上也還是溫暖的笑意。
男子的母親挨家挨戶討布頭,拿回來之後,女子將這些布頭縫成了一件小小的百衲衣,給孩子穿在身上,溫柔地抱著孩子,在孩子的耳邊說著屬於一個母親的企盼。
這些點點滴滴,全部都被我看在眼裏。
在某一瞬間,那孩子與我對視了一眼。
我心裏登時一怔。
終於,時間在這個孩子一百天的時候,重新恢複了原本的速度。
這天晚上,孩子發了燒,但男子和女子去了女子的娘家還沒回來,男子的父親在外麵守著莊稼,隻剩下男子的母親,也就是孩子的奶奶在照料著孩子。
孩子的奶奶抱著孩子出門找大夫,一路緊趕慢趕。
在抄近道走到一條偏僻山路上的時候,孩子的奶奶腳下一滑,摔下了懸崖。
我奮力掙紮,想要重新獲得身體的控製權,去救她們,但是,任憑我如何努力,都無法動彈分毫,隻能看著那孩子和那孩子的奶奶摔下了懸崖。
在摔下去的瞬間,孩子的奶奶拚了命一樣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身子躬得如同一隻大蝦,保護著懷裏的孩子,他們墜入了懸崖下麵,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終於,我的身體又動了起來,慢慢地朝著那懸崖下麵飄過去。
到了懸崖底下,我在一堆石頭的旁邊看到了孩子和孩子的奶奶。
孩子的奶奶渾身都是血,最致命的一處傷口,是頭上被石頭碰出來的一個大洞。
孩子的奶奶在地上一動不動,呼吸時的胸口起伏都沒了,顯然是已經……但是她懷裏的孩子,卻因為她拚上性命的保護,一點兒傷也沒有受。
緊接著,孩子哭了起來。
我想去抱抱這個孩子,可是身體動不了,隻聽到,隨著這哭聲,有一個腳步從懸崖旁邊的一條小路過來。
等到那個腳步聲近了,那個人出現,我看清楚之後,忽然腦袋裏一片空白。
那個人,那個熟悉的臉……
我不自覺地喊了一聲:“師父……”
這錯不了,這是我的師父,雖然這張臉與我最常看到的那張臉相比,並沒那麽蒼老,但是那透著堅毅的眉眼,那一身特殊的裝扮和腰上掛著的羅盤,絕對錯不了。
師父走到孩子奶奶跟前,看著眼前這一副慘狀,終於是搖了搖頭,歎了一聲。
之後,師父花費了不少的力氣,才將孩子奶奶的手掰開,將那還在啼哭當中的孩子抱了出來。
師父將孩子抱在懷裏,對著孩子的奶奶拜了一拜,隨即離開了。
“你還不明白嗎?”巫山靈媒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你師父就收養了你這一個孩子。”
我一下子怔住了。
看著消失在黑暗中的師父的身影,我又看向了地上這一具屍體。
我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我現在的心情,我隻感覺,整個心髒都空了,或者說,我現在,恍惚得隻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
巫山靈媒的話,讓我明白了過來。
那個孩子是我,躺在這地上,已經漸漸冰涼的屍體,是我的奶奶。
我被她抱在懷裏,以命相護,所以才活了下來,但她呢?
我忽然感覺自己虧欠了很多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覺渾身一陣顫抖,我徹底恢複了對身體的掌控。
我連忙跑到奶奶的屍體跟前,想把她抱起來,可是手一碰,竟然直接穿了過去。
我在這個世界裏,好像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什麽也碰不到,就連腳也沒有著地,而是懸浮在地麵上。
“來人啊!救命!”我猛然站起來,瘋狂地朝著周圍大吼著,“救命!來人啊……”
我知道這周圍不可能會有人,但是,我想喊,我想去博那一點點的希望。
萬一我奶奶還有救呢?萬一她還沒有死,萬一有人能夠聽到,萬一,萬一……
“不用喊了,你隻需要看著就好,”巫山靈媒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這些是已經在現實中發生了的事情,你在這裏,隻是一個旁觀者,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這裏麵的人,他們看不到你,也聽不到你。”
我終於放棄了,頹然地坐下來。
隨即,在我的麵前,世界突然出現一道邊際線,自上而下,將整個世界分成兩半,兩個不同的場景,兩個不同的世界。
一半,是我和我師父的,一半,是我的父母還有我的爺爺的。
我看到我的師父抱著我在風雨裏麵穿梭給我找醫生,已經年過花甲的他厚著臉皮去找剛生過孩子的年輕女子請教怎麽照顧好小孩兒,為了給我辦收養手續到處低聲下氣求人,為了給我買奶粉,賣掉了一塊隨身多年的玉佩……
我看到我的父母在三天之後才找到我奶奶的屍體,我看到我的母親在失去我之後整天以淚洗麵,我看到爺爺在臨終之前,拉著我父親的手讓我父親一定要找到我,而爺爺至死,都沒有閉上眼睛。
我看到父親拿出了多年的積蓄,賣掉家中一切能賣的東西,和母親一起外出,到處打工,到處找我的蹤跡。
時間漸漸地加快,我看到我的父母在二十多年的風霜洗禮下,從幹淨清爽的青年和明眸皓齒的少女,變成了兩個滿頭華發的老人,看見他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便四處打聽哪家孩子是撿來的,之後登門,說盡好話去求人做鑒定。
我感覺,有什麽液體從我的臉上滑落,砸到了地上。
“啪”的清脆一聲,幾乎把我的心髒也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