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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四尺玉(18)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去過我們四尺玉的巷子,聽老人們說,我們整個巷子的形狀就像個玉如意,東頭的巷子口大,越往西越窄,最窄的地方不足四尺。西頭的巷子口那兒還有個急拐彎兒,就跟如意的柄似的,我們這些老街坊都管那個地方叫勺子把兒。


  “我當時就從公廁出來,悄沒聲地往勺子把兒那裏走,巷子裏頭沒有燈,但巷子口有個路燈,挺老式兒那種帶搪瓷罩兒的路燈,在深夜裏還是挺亮的。我也就是倚仗著自己對地形熟悉,在黑暗裏摸到巷子口偷偷兒往外看,結果就看見那個男的在路燈下麵站著。


  “我絕對沒有看錯,他還穿著白天那身兒衣裳,站在巷子口,想進不進的樣子,不停往裏張望。因為我在暗處,他瞧不見我,但我看他看得清楚。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麽,我也沒敢出去質問他‘在我們巷子這兒鬼鬼祟祟瞎溜達什麽呢’。我當時腦子也挺亂的,就想著把他嚇走得了,我就那麽突然猛咳嗽了幾聲兒,在夜裏聲音還是很大的。他的身形當時沒什麽反應,顯然並沒有被我嚇住,但他也不打算往巷子裏走了,他就那麽插著褲兜兒離開了巷子口,看著就跟大馬路上閑逛的青年沒什麽兩樣。”


  小莫搓了搓手,將手心在褲子上蹭了蹭,又把亂發往後背了背:“我就慢慢兒走到巷子口,站在大樹底下,一直看著他慢悠悠地走到大路口拐了彎兒。當時的感覺就跟下午看他離開時一模一樣,位置,角度,心情。我當時私心太重,壓根兒沒往太遠處想,我就覺得這老小子在打小秋的主意,而且看他那年紀那個勁兒,我覺得他應該結了婚了,就是想占女青年的便宜。


  “我在巷子口守了一會兒才回去,小秋她們家住的靠裏,我專門兒去她家門口看了看,門關得挺嚴的,裏頭也沒什麽動靜。我們當時的房子都在巷子兩邊,打開外麵的門之後,裏麵是個小間兒,就跟現在說的玄關差不多,擺點兒花盆,放把雨傘什麽的。所以裏頭就算有動靜,隻要聲兒不大就不會被外頭聽見。


  “我回去的時候正好碰見鄰居小生子出來上廁所,他膽兒不大,而且有點兒神叨,看見我正好讓我陪他進去。他在裏頭大號,我就在外頭和他聊著天兒,我說剛才在巷子口有個男的鬼鬼祟祟,他問那人什麽樣,我就大概說了說,他就問那男的是不是左耳朵有傷,我說沒注意啊,難道你也見過這人?他又問,那男的是不是拿著一根長繩子。我說這肯定是沒有,他要是拿著繩子我肯定是能看見的。”


  “繩子”這兩個字就像個咒語,把現場每一個人都定格了。


  幾秒種後,人們開始競相發問:“他怎麽知道有繩子?”;“小生子大多年齡?”;“後來出事兒,警察有沒有問小生子?”;“小生子看見的到底是誰?是聶某還是那個高個兒?”;“小生子是不是看見了A?”


  小莫聽清楚了每一個問題,他擺了擺手,繼續保持之前的語速講述著:“小生子其實不小了,可能比小秋還大一兩歲,那孩子在學習上特聰明,小學的時候跳過兩次級,就是別的方麵……用我們巷子裏老人的話說就是,‘白長了’,就跟長不大似的。”


  大風忍不住插言:“是不是,日常行為低齡化?”


  “我也說不清楚,那孩子本來就不愛說話,有時候吧突然冒出幾句特別怪的話,比如更早的時候,我看他在巷子口自己坐著,我就給他買了根兒冰糕,我倆邊吃邊說,基本上是我在說,說的是昨晚看的電影。結果他突然就說:火車票要是撕成了四片兒,還能走嗎?——反正,就這種,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但繩子的事兒卻被他給說中了,警察還真問了他,但他又開始犯糊塗,而且自從他知道了小秋出事兒,他就病得更重了,幾乎整天不說話。後來他就出了國,好像學曆還挺高的,也不知有沒有在國外看好病。


  “反正我是覺得,小生子那天晚上說的不是胡話,他保準是看見什麽了。也許是那晚,也許是以前的什麽時候,他看見一個高個兒男的,手裏拿著長繩子,而且左耳朵有傷。”小莫說。


  近朱不知何時已經開始用筆做記錄了,她抬起頭來問小莫:“莫哥,你們倆那天晚上的對話,能再詳細一些嗎?你所說的那個高個子男人的特征,小生子都認同嗎?他還說過其他的話嗎?”


  小莫搜集著自己記憶深處那些閃亮的信息:“身高,體型,發型,他都讚同,甚至說起那人的頭發軟,他還補充說是貼頭皮那種。就是說到衣服,他說那人穿的是藍布上衣,裏麵套著棉襖。他說這個的時候,其實我有點兒失望了,我覺得小生子可能又開始說胡話了。”


  “還有什麽?”近朱此時就像個真正的筆錄問詢者。


  “還有就是,我說那人三十多歲,他說沒那麽老,起碼和我差不多。因為我當時對那人有點兒私怨,所以聽了他的話還不太高興。”


  “小生子全名叫什麽?”


  “閔黎生。”


  “你現在和小生子完全沒聯係嗎?他有沒有回過國?”


  “他家搬走得早,我家安了電話之後,有時候還打個電話,前些年我還會去他家給他父母拜年,畢竟都是好多年的老鄰居了。後來他就出國了,聯係越來越少。聽說他前兩年回來過,是被咱們寄寓市給請回來的,讓他參與設計了一個什麽項目。”


  “什麽項目?現在那個項目還有嗎?建成了嗎?”近朱一步一步問得很緊。


  “就是,挺出名兒的那個,挺洋氣的,“小莫顯然沒想到這個項目也會成為今天的一條線索,“對了,寄遇時間!就是那個大購物中心,上頭是好幾十層的寫字樓。就是太高消費了,我們老百姓也不怎麽去。不過,前頭那個大廣場弄得挺好的,就是白帆廣場,有個大帆船,現在算是我們這個小城市的標誌性建築吧。”


  聽到大帆船,青岫不禁抬起眼睛,感覺萬重的目光此刻也正看過來,萬重的手指無聲點了點桌子,然後他就問道:“莫哥,這個小生子一直住咱們四尺玉嗎?從小就在?”


  “對,是老街坊,但他也不是一直住那兒,四尺玉17號是他爺爺家,他從小跟著爺爺,後來大了就跟父母住了,放假才回來。”小莫看著萬重,“你們倆年紀差不多,還有小秋,你們都差不了一兩歲。不過,小秋是女孩兒,小生子又不愛玩兒,好靜,所以你們可能玩不到一塊兒。”


  “我記得有個南方來的小孩兒,好像老家是福建那邊的,是不是小生子?”萬重開始將自己掌握的線索一一往上套。


  “南方?福建?沒有吧,咱們巷子裏好像都是本地的吧。小生子更不可能,他爺爺奶奶,包括老爺爺老奶奶都住在四尺玉,他姥姥家也是本地的。”


  “哦~”萬重的眼睛望著窗外停著的水母形狀的雲,“對了,小生子是不是,臉上有一塊兒胎記啊,我想想啊,是在眉頭那個地方,黑色胎記,有硬幣那麽大。”


  “對對!沒錯兒!就是他!後來因為他聰明學習好,老人們都說人家那胎記是文曲星的筆點的。”小莫打開了記憶的匣子,見到萬重這個老街坊格外親切起來,“萬重山,說句不該說的,你的真名兒,不,你的真姓兒就是萬吧。”


  萬重哈哈一笑:“也沒什麽好瞞,大家都自己人,我大名就是萬重。莫哥能記著我的名兒真挺讓人感動。”


  小莫難得露出個笑容,雖然很短暫。


  版主大風或許覺得話題有點扯遠了,又問道:“那你們有沒有猜過,那些玉雕到底是怎麽來的?冉秋夕家裏雖然是玉工世家,她們家世代有雕刻手藝,但那些玉雕還是太奇怪了。”


  青岫和萬重心裏清楚,剛才的話題並沒有扯遠,反而離真相愈來愈近。但大風的提醒也沒有錯,玉雕肯定是破案的關鍵。


  “我聽說,玉工冉氏傳到冉秋夕這一代,就隻剩這一個女孩了,冉秋夕會不會雕刻呢?”大風進一步問道。


  “小秋是個苦命孩子,她媽挺早就病逝了,她爸爸冉師傅出車禍癱瘓在床,每天隻能在床上勉強做一些玉雕件,其實訂貨的都是一些可憐他的老主顧。他們家一直都吃著zf救濟。小秋很懂事兒,從不亂花錢,她當初考師範,一個是因為理想,另一個就是因為師範有補貼,家裏掏錢少。小秋也學過雕刻,但是算不上愛好,隻是為了學手藝貼補家用。不過,萬幸的是,冉師傅有很多徒弟,他們經常過來幫襯冉師傅家。這些徒弟有的挺爭氣,還開了自己的玉器店。


  “關於這些徒弟,當時是警方的重點懷疑對象,因為他們正好會玉雕手藝。但經過一個個盤查,每個人那天都有不在場證據,再加上這件案子的特征又符合七殺案的作案手法,然後血跡啊DNA啊什麽的也和以前的某幾起七殺案對上了,這些徒弟們總算是洗脫了嫌疑。”


  “如果單看雕刻手法呢?”青岫忍不住發問了,“冉師傅,還有那些徒弟,他們應該了解那些玉雕的雕刻手法吧。”


  “唉,說到這兒,冉師傅早上發現女兒的屍體之後,就那麽活活給急死了,氣死了。”小莫話語裏的憤慨似乎被太多的話磨沒了,現在隻能下蒼涼無奈。


  “是,我在筆錄裏也看到了,”近朱的聲音發沉,“當時鄰居聽到了冉師傅的一聲大喊,急忙破門去看,結果冉師傅已經暈倒了,據說當時人就是從床上滾下來,一步一步爬到女兒屍體麵前的……後來送到醫院,也沒能搶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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