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四尺玉(31)展翼。
逆旅。
青岫在黃昏的暮光裏看著這兩個字, 很古老的木牌,上麵手工鐫刻了兩個挺拔勁險的字,似楷似隸,滿是古意:逆旅。
青嶠的攝影工作室的名字。
青岫在“逆旅”緊閉的門前站了一會兒, 自從回國後, 每天都要來這裏看看, 開始是從每個角落進行尋找, 每張照片,每一本書, 牆壁上貼著的每一張留言條,字字句句都不放過, 在百無結果之後, 還是每天都去碰運氣。
也不知是等著碰什麽運氣,或許是希望有一天, 青嶠背著攝影包一路風塵地趕回來, 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那樣。
——就仿佛自己經曆過的寄寓市的那灰暗的五天, 回過頭來看,隻不過是短短的一秒鍾。
青岫掏出鑰匙打開門,這個時間工作室已經下班,雖然老板失蹤了, 但很多工作還是要做下去, 所以工作人員們也是強打精神在工作, 每次青岫過來, 大家總是互相安慰一番,臉上帶著苦笑。
近期青岫經常選下班之後的時間過來,一個人靜靜地收拾、搜尋、思考。
一聲熟悉的貓叫,青岫回過頭來, 見是一隻三花貓,這貓前幾天見過,也是在門口這樣叫著。
就是那天,青嶠的朋友展翼從外地趕了回來,和青岫在“逆旅”碰了麵。
展翼一定有他的辦法。
青岫想起這句話,也不知那個叫展翼的男人能有什麽辦法,人看上去倒是高大挺拔,仿佛去過的地方比青嶠還要多,說他在土星上『露』營過幾天青岫也是信的。
這人走過千山萬水,身上卻沒什麽滄桑感,倒也少見。
隻是,青嶠的離開實在離奇,了無蹤跡,毫無線索。他展翼又能有什麽過人之處呢。
貓又叫了一聲,青岫正打算去工作室的零食櫃裏看看有什麽可以喂貓的食物,卻聽見了一陣“咪咪”聲,顯然是某個喂貓的人發出來的聲音。
緊接著,青岫就又見到了展翼。
身上的舊襯衫有著柔軟的皺褶,像是每天都觀摩一番以至於宣紙都變熟軟了的山水畫卷。
展翼彎起長腿蹲下身子,將背弓起來,很努力地去貼近那隻貓。
貓似乎和他是“熟人”,欣然接受了他的投喂。
展翼等那貓吃好了,才抬起頭看,沉澈的眼睛與青岫相對:“我比較喜歡動植物。”
青岫沒說什麽,但總覺得這說法有些奇怪,不是應該說——我比較喜歡貓,或者——我比較喜歡小動物,自然的說法應該是這樣吧。
動植物?這說法太拗口了。
“我前兩天來過逆旅,已經請朋友想法子調取這附近的監控了,也許能發現什麽。”展翼同那貓擺了擺手作了告別,才站起身來。
青岫內心略略明朗了些,警·方當初查過這裏,但沒得出什麽結論。——再說,青嶠失蹤這件事也算不上大案要案,甚至連‘案’都算不上,不可能被重點調查。
如果自己能親自查看監控的話,說不定真的能發現什麽。——以自己對哥哥的了解,假如有反常應該能夠察覺。
“謝謝。”青岫認真看著展翼,由衷表示感謝。
“言重了。”展翼歪了歪頭,目光正落在門口貼著的消防檢查通知上,通知的落款日期是3月25日,展翼恍惚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很快正視了現實,“看來青嶠有日子沒回來了,如果他在,一定會把這張過期的通知單撕掉。”
青岫自己也幾次想要撕掉它,但又覺得應該等青嶠回來再親自“處理”這些大大小小的事,自己不該提前幫他把這些做了——青嶠又不是不回來了。
“如果不是很特殊很棘手的事情,青嶠應該都能應付。”展翼和青岫一起走進了工作室,展翼的語氣很中肯,不像是為特意安慰青岫才這麽講的。
兩人直接來到了樓上,這裏是青嶠獨立的工作室。
就在桌後麵椅子的靠背上,還搭著一件灰白『色』『毛』衣開衫,大概是主人為了禦寒搭在那裏備用的。
“你最後一次親眼見青嶠是什麽時候?最後一次聯係又是什麽時候?”展翼看了看大窗子外麵灰『色』的了無生氣的天空。
青岫坐在青嶠那張椅子旁邊的一把椅子上,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工作室,哥哥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待在這兒,而自己卻極少過來。
青岫的眼睛也望著窗外的灰『色』,那灰『色』仿佛會傳染,把整個空氣都染成了同樣的『色』調:“正月初四,我們一起在家裏吃過了早飯,然後他送我去的機場。當時他提到,有一部分未完成的攝影作品,需要等春天來了再去完成。我們兩人很少細談這些,所以也並沒有交流具體的地點,以及攝影內容。”
以上的話,青岫和警方也說過,每次談起心裏都會有懊悔,自己和哥哥青嶠之間,雖然還是很親,但近些年不像小時候那樣無話不談了。
也許是長大了,各忙各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在一個圈子裏,就不必傾倒給對方。
“但我們每周都會打電話,這個習慣從來沒有間斷過。3月3日那天也通過電話,聊了半個多小時,我哥當時沒有什麽異常,而且似乎比平時還要開朗一些。他說,現在的氣候很適合他將要完成的攝影係列作品,打算出門十天到十五天,是去山區。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聯係。”
自己連山的名字都沒有問。
青岫搖了搖頭,表情很不好。
哥倆一向是這樣,長大了之後就很少事無巨細地談論一些事情,再加上青嶠一向天南海北地出去攝影,這種外出就成了家常便飯。
也正是因為這個,警·方才會推測失蹤者可能在山裏出了意外。
“山區?他說了山區兩個字嗎?”展翼問。
“沒有。我讓他多帶一些衣服,畢竟春寒。他說,放心,都準備齊了,要去山裏,肯定冷。”青岫垂下眼皮,字字句句複述著青嶠的原話,“坐落在山裏的古村落,全國有很多處,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逆旅的小弟小妹們也提到了,青嶠從去年就準備拍一係列古村落作品,尤其是人跡罕至的古村落。”展翼看著窗台那些小盆的綠植,這些日子倒是被照顧得很好,不由抬眼看了看照顧它們的人,“青嶠的車一直停在附近的停車場,從3月7日上午九點多,一直到現在。”
這個信息青岫也已經了解到了,從當時的監控看,青嶠將車停在停車場之後就提著拉杆箱,背著攝影包走出了停車場,腳步匆匆,卻很輕快。
停車場外是熱鬧的人流,而且路口處有一些監控盲區,後麵就完全追蹤不到青嶠的身影了。
“哥哥應該是準備開車去古村落的,不然也不會把車停在不遠處的停車場。”青岫說出了在自己心裏反複過了幾遍的推論。
家和逆旅離得並不遠,且兩處都有固定停車位,實在沒必要把車停到不遠處的某個停車場。一定是車子啟動之後,突然改變了主意,而且從家到停車場的路比較順,如果再折返回來就需要繞路,所以,就幹脆把車子停到停車場了。
“停車場管理員對青嶠還有印象,因為他那天辦了張停車月卡,說是可能會停一兩個星期。”看來展翼這些天一直都沒有停止尋找線索,“這應該是個臨時決定,臨時辦的月卡,可能是為了趕時間。去攝影的行程,青嶠一定會提前安排好,不會出現這種沒有來由的趕時間現象。所以隻有一個可能,就是突然改變了主意,而且改變主意的時間,就在青嶠從家裏開車出來,到停車場的這段時間。”
青岫這時才完全回過頭來,直視著展翼,似乎突然明白了那位朋友所說的,展翼總有他的辦法。
青岫:“在那個過程裏,9:37,哥哥接了個電話,通話58秒。可惜查不出打電話的是誰。這個號碼在之前也和哥哥有過幾次聯係。現在再打就是‘無法接通’。
“電話卡所用的身份證,在去年已經出意外身亡,這張卡,當初是本人辦理的,而且一次『性』充了3000塊錢,所以才一直沒有停機。”
這事乍一聽挺恐怖的,就像是人死後打來的電話。
青岫深吸了口氣:“電話卡主人的家人朋友都沒有使用過這張卡,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號碼的存在。電話卡主人生前和哥哥完全沒有交集。”
展翼似乎不願將語調壓得太低,此刻對青岫『露』出個微笑,“看來另有其人。說不定青嶠正在和這個不知名的朋友,在某個荒無人煙、沒有信號的古村落進行著神秘之旅。”
青嶠一定不會錯過清明節給父母掃墓。
這是兄弟倆最重視的一件事。
青岫沒有和展翼說太多,也許這個人隻是想安慰一下自己。
對麵的樓上傳來了幾聲貓叫,展翼透窗一看,見是自己的“老朋友”,此刻正從對麵二層樓的屋簷上雍容走過。
“這隻貓經常來,原來是來找你的。”青岫也隨著貓換了個話題,剛才的那番對話在青岫的心裏來來回回很多遍,從青嶠計劃出行,到他收拾東西,驅車出發,又將車停在附近停車場,辦理了長租月卡,然後人就帶著行李離開,直至消失不見。
這個過程,青岫想過很多遍,且親自走過很多次青嶠的路線,走多了自己也有種『迷』失之感。
展翼的聲音在漸漸暗下來的房間裏響起來:“他們都說我收養了這隻流浪貓,我隻能說,也許是它收養了我。”
外麵的天還陰著,沒有黃昏該有的華麗『色』澤。
青岫也來到窗邊,看了看外麵的天空,陰著,卻格外清晰,有大朵大朵濕潤的雲,沉甸甸的,似乎隨時能重重落下來將這個世界包裹。
若是伸手掂一掂,大概能體會到自己內心的重量吧。
雖說尋找青嶠心切,但進入契中世界的事情還是占據了青岫很大一部分內心世界。
重量沒有繼續加重,而是在減輕,如果入契換夠了籌碼真的能換青嶠安全回歸,那麽入契這件事,無疑是最大的希望。
青岫望著那隻優雅地飛簷走壁的貓,計劃著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關於青嶠走出停車場,進入人『潮』人海,直至消失,這些監控還是要反複再看看,說不定能找出蛛絲馬跡。
還有逆旅的工作人員們提到的幾個古村落,雖然不能確定青嶠是否去了那些地方,但青岫還是想親自驅車過去看看。
時鍾已經指向了晚七點,距離自己從“四尺玉”的世界出來已經過了七個小時。
不知道進入下一個世界會是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