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花(6)
司黎坐在門檻上,風稍稍停了些,她係緊自己的披風帶子。
冬日裏明明暖陽高掛,可稍微有些風,就能凍的人瑟瑟發抖。
司黎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受不住的,也很清楚現在她後背一直發涼,甚至在為秦白鈺擋風,可她依然像什麽事都沒有一樣坐在那裏,笑著對秦白鈺說:“我沒事,不用擔心。”
她必須見秦白鈺,但是冷宮晦氣,皇子是不許踏入的。
雖然秦白鈺在秦風麵前一樣調皮搗蛋、上天入地般,可秦風能容忍他的,也隻是一些小打小鬧。有些事,是沒有商量的餘地的。
秦白鈺拽著她的袖子,小臉皺在一起。
“姐姐,我去找父皇,可他怎麽都不肯見我。”
小家夥一臉委屈,還有些未褪去的懼怕。
他是怕自己的父皇的,本能地怕。
秦白鈺看起來是因為受寵十分任性妄為,可其實他很聰明。
生在皇家,哪有真正單純的人?
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他雖然年紀小,可心裏一清二楚。這麽多年雖然驕縱,可作為儲君該學習的東西他其實都沒拉下。
隻不過,他總是覺得,永遠也沒辦法猜透自己父皇的想法。
就算眾人都認定陛下對他寵愛有加,可秦白鈺有時候卻能敏感地察覺到,他父皇看他的眼神很冷淡。
秦白鈺年紀還太小,有些事還搞不明白。
可司黎卻知道,那並不是一個父親看自己親生兒子的眼神,甚至不是一個皇帝看儲君的眼神。
所以秦白鈺縱然在宮中無法無天,卻依然處境艱險。
而和司黎親近,其實就屬於他不能做的那一類事。
可秦白鈺沒辦法,從她第一次見到司黎的那一刻起,他對司黎就有種靈魂般的親近,那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宿命的感覺。
司黎明明隻是一個小小的郡主,甚至性格十分溫和柔軟,可秦白鈺卻仿佛天性般對她有一種依賴和崇拜。
此時,麵前的人坐在低矮的門檻上,背後的景象一片荒涼冷寂。
秦白鈺朝冷宮裏麵看去,破敗的院落仿佛和外麵不是一個世界。如果不是親眼看到,誰也想象不到,在這高牆紅瓦,金碧輝煌的皇宮裏,竟然能有如此髒亂不堪的地方。
就仿佛,再繁盛強大的地方,也會有內裏難以想象的腐朽。
小少年眼睛一下子又紅了,沾著隱隱的濕意。
並不是剛剛那樣的嚎啕大哭,可偏偏是這一份懂事和隱忍,才讓人更心疼。
司黎摸摸他的小腦瓜子,抿著唇笑。
明媚的少女眼神溫柔,眸底仿佛閃著晶瑩的光點,看進人的心底,一覽無餘。
秦白鈺被她看著,心底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濃。
他並不明白原因,隻是更加親近她,也對她更加愧疚。
一直以來,他隻知道,他很喜歡司黎,這個人對他很重要。可剛剛那一瞬間,秦白鈺才恍惚覺得,他這份好感似乎並不是沒來由的。
那早已刻在了他的骨血裏,是……臣服的本能。
可惜他暫時還不知道。
司黎看著麵色淡然,其實看到秦白鈺後也感覺到一絲異樣。
在原主的記憶裏,司黎看到了她和秦白鈺所有的相處,似乎也明白了原主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性格。
正因為知道,才更加為她不值。
因為原本那個河洛王府的郡主,是個真的很好的人。
她性格溫和,無論對誰都是赤誠滿懷,雖然天真無邪,但並不是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相反,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看得清楚明白。
但她本性良善,與世無爭,知世故而不世故,大致如此。
她剛進宮就敏銳地發現了皇帝對她的冷淡,以及某些時候……會看著她的方向,眼神落在虛空出神。
她雖不知真相,但安分守己,從來沒有妄想過什麽,也從不多事。
要是說她想要什麽,可能就隻是活著吧。宮中複雜詭譎,她能自保,遠離紛爭,留下一條命,不讓王妃為她憂心,就是最大的期望了。
進宮之後的一段時間,她也做的很好。
對所有人都親和溫柔,但能避則避,從不爭寵滋事。
秦白鈺親近她,她也從不以此為傲,每次都幫著皇後勸他上進。
對於一個純善的女子來說,她做了自己所有分內的事並且絲毫沒有超出分寸。
她沒有什麽可以指摘的地方,如果不是命運捉弄,她其實是可以在宮中安安分分活得很好的。
可她最後卻慘死在冷宮裏,被一卷草席扔進了亂葬崗。
而一個如花年紀的女子在宮中消失,無聲無息,她甚至連自己的身份都失去,就像她整個人存在的痕跡,被從世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