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裴庭在院子里挖菠菜。
張莉坐在客廳里透過落地窗看了一會兒，慢慢走出去站在迴廊下面。
少年蹲在地上，低著頭專心地挑選著大棵些的菠菜，濃密的頭髮幾乎蓋住眼，愈發顯得眼眸朦朧深邃。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忽地轉過頭來。
「還有鏟子嗎？我也想挖。」張莉沖他一笑，她沒有問裴庭需要幫忙嗎，因為她覺得他的回答一定是「不」，但如果是請求，他一定會同意。
「有，我去給你拿。」
果然是這樣。
不一會兒，裴庭就拿來了鏟子，張莉跟他並排挖著菠菜。
「上次來的時候好像還沒看見這些菠菜，這是你種的嗎？」張莉記得白薇這院子里以前只有花和草。
「這些菠菜長得真好，沒想到這麼冷的天也凍不壞。」
「你的廚藝是跟誰學的呀？」
張莉問了很多問題，裴庭都是很簡單的回答，有時候甚至只是「嗯」一聲，或者乾脆就不答了。
盆子里的菠菜已經很多了，裴庭站起來，往二樓窗戶上看了一眼。
「你跟你表姐吵架了？」張莉忽然道。
裴庭略帶詫異地回頭。
張莉笑道：「難怪我從一進門就感覺到不對頭，還真是，為什麼？」大約是想到面前的男孩只有十七歲，張莉有了勇氣，至少能侃侃而談了。
哪怕他不怎麼搭理她，能跟他在一起她感覺也挺好的，他可能就是這種性子的人。
裴庭望著張莉不說話。
張莉又笑：「我跟你表姐是同學，也算你姐，有什麼事你還不能跟我說？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你表姐道歉，我去幫你說。」
她看到裴庭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
「說說唄，說不定我能幫你。」張莉又鼓勵裴庭，她特別想知道這個男孩在想什麼。
裴庭端起了盆子，看起來像是要走了，張莉不覺有些失望。
裴庭忽然轉過身來，低聲問：「如果你很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卻不喜歡你，不但不喜歡你，還很厭惡你，你會怎麼做？」
張莉吃了一驚，本能就道：「你喜歡你表姐？」
裴庭見她吃驚，想起白薇不願意叫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慢慢搖了搖頭：「不是，我表姐不希望我們在一起。」
原來是這樣……
但張莉立即想起自己跟白薇說過要追求她表弟的話，難道白薇說的這個人是自己？
張莉心一驚，但旋即發現裴庭的注意力並不在自己身上，頓時又覺得很失望，心裡酸酸的，她想了想，強忍著那種微妙的情緒道：「如果我勸別人，一定會勸別人放手，省得最後傷心失望；如果是我自己，那我會堅持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注意到我，喜歡上我。但他厭惡我的話，我暫時就只能離他遠一點，默默的關注他，我不會給他造成困擾的。」
那他是要搬走嗎？可是離開這裡，他怎麼能默默地關注到她？
張莉說完，等著裴庭回話，卻見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里一樣站著一動不動。
他到底喜歡了一個什麼樣的女孩？那女孩什麼模樣，比她漂亮嗎？張莉控制不住去想，她垂下眼睛，看到了自己為了來白薇家特意挑選的玫紅色羽絨服。
張莉在，白薇只好下去吃午飯，奇怪的是，今天的外賣一直沒有送來。
等張莉走了，白薇打電話詢問，對方堅持說外賣送了，是交給一個黑頭髮黑眼睛的小夥子了。
黑頭髮黑眼睛，華國人不都長這樣嗎？
閑著無聊，白薇打開筆記本，一面登陸上QQ，一面打開那個表格。
《野蠻公主》已經報廢了，白薇在上面劃了一道紅線，不過《忠魂》也快開播了，中間這段時間，她不想演垃圾劇的話真是沒什麼事做了，她倒是想回家，可回去，肯定得把裴庭帶上。
不如試試？
白薇先在網上找了一個電影，然後帶上耳機，拿出手機，編輯好簡訊發給她爸她媽她哥。
「老爸/老媽/老哥，薇薇想你們了！」後面還有一個大大的愛心。
白薇沒給許琳發簡訊，先試試這幾個的口風。
很快，她的手機就亮了起來。
白存志：說吧，要多少錢？不過你現在應該找你老公要吧？
譚惠芬：我現在心頭氣還沒消，春節你最好不要帶那個誰回來，不過你奶奶肯定不願意，所以你就別回來了。
白祺泰：妹，你知不知道這個時候打攪一個黃金單身漢是要遭報應的？我不跟你廢話了，最近手頭緊，你找爸吧。
白薇抿著嘴把手機合上了，就想到會是這樣。
樓下，裴庭對著電腦，電腦旁邊放著厚厚一摞書，他手底下還按著一本。看了很長時間了，越看越覺得沒法專心，他深吸一口氣，打開QQ，登錄了上去。
小星星的頭像一片灰暗。
他幾乎沒見那個頭像亮過，除了剛加的時候。
她在不在？
裴庭想著，無意識地敲出一些字元，等回過神來時，發現那些字元竟然被他發送了出去。
他立即緊張起來，但時間一點點過去，對話框里除了他那一行雜亂的字元，下面什麼也沒有。
也許她不玩QQ。
裴庭手一頓，一個大笑的大臉貓的表情發送了出去。
還是沒有反應。
根本不在。
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他膽子忽然大了起來。
一行字在他手下敲出來又刪掉，又敲又刪，一分鐘可以打一百八十個字的他打出這麼一行字整整用了十分鐘。
「薇薇，對不起。」其實就這五個字。
最終，他的手指在Enter鍵上敲了一下。
反正她也不會有回應，裴庭想。
果然兩分鐘過去了，還是一片空白。裴庭最小化QQ窗口，打開百度，輸入「怎樣才能讓老婆喜歡我」，竟然有人問過跟他一樣的問題，他點開一看。
一樓：干她。
二樓：再干她。
三樓：使勁干她。
四樓：連續干她。
五樓：干到不能下床為止。
六樓：以上都是禽獸，對待女孩子要溫柔，日久才能生情。我最帥，分給我。
裴庭唇角動了動，剛要關上頁面，忽然發現下面的對話框亮了。
白薇本來在看阿育王，正看到她最喜歡的那一段，開始沒注意叮咚兩聲，後來覺得不對勁，電影裡面可沒這種聲音，退出一看，看星星的紅薯已經給她發了十多條消息，雖然前頭都是亂碼跟大臉貓，但最後一句卻是「對不起」。
白薇直接關了對話框，又接著看電影。
但不知怎麼搞的，卻看不下去那些她以前百看不厭的情節和鏡頭了。
白薇摘下耳機，重新點開對話框，想了想，敲出一行字。
裴庭心裡緊張，手卻很穩，他點開對話框后眼就不動了，直直盯著那幾個字。
「工作過試用期了嗎？」
她是什麼意思？
白薇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的回復，也不想再看電影，就關機睡覺了。
他應該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就讓她做個壞人吧。
白薇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握著放在胸前，身子筆直筆直的。很長時間了，只有這個保持緊張的姿勢能夠讓她放鬆。
第二天，白薇是在刺耳的電話鈴聲中醒來的。
有了手機后，大家常打她的手機，電話一般只有江城那邊才有。
白薇睡眼惺忪地下床，接了電話。
「薇薇，你最近忙什麼呢？裴庭還好嗎？」
聽見許琳的聲音，白薇瞌睡立即醒了。
「沒忙什麼啊，他挺好的。」
白薇很擔心許琳再叫她喊裴庭過來說話，幸好許琳沒有，但她接下來的話更讓白薇頭大。
「你既然沒課了，就替奶奶跑一趟。這個月十二號是你元爺爺的八十大壽，你帶著裴庭，你們兩個代表我們白家去祝壽，壽禮你也要精心準備一下，你先墊著錢，花多少回來奶奶雙倍給你報……」
白薇腦子裡一陣陣嗡嗡的，好不容易等許琳掛了電話，頹唐地坐在椅子上。
她不想帶裴庭去，一點都不想。
元老爺子的壽宴上，來的是正宗的權貴，她帶著裴庭出席一次，那她跟裴庭這樁婚事就等於公開了，再無更改的可能。
不如問問丁曉韻，白薇拿起手機。
她剛撥過去，丁曉韻就急沖沖道：「薇薇，我正要給你打電話，我明天就走了。我先回家一趟，二十七號過年，我在老家等你，過完年我就直接去深城了。這邊的房子我給你退了，我知道你不在意，不過蚊子腿也是肉，我不住了別占著，省點是點……」
她忘了她告訴丁曉韻可以準備去深城的事了。
丁曉韻說了一大氣才問白薇：「薇薇，你打電話幹什麼？」
白薇：「沒事兒，我就看看你收拾好了沒有。」
這邊白薇鬱悶地掛上電話，手機還在手上，就跟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元朗？
元朗就是元老爺子元震的小孫子。
元朗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八成說的也是壽宴的事兒。
白薇接了電話。
「薇薇，想拍電影嗎？」元朗在那邊道。
元朗投資了電影？白薇想起他那次去燕影探班，不冷不熱，語氣平靜地問道：「你要拍電影啊？」
元朗：「不是我，是李淮。」
李淮？
半個小時候，白薇和元朗坐在了大學路的時光機咖啡店。
「我爺爺早年跟李淮有點交情，李淮現在在籌備一部回憶錄，具體的我還不知道，但是我想李淮的名字足夠打動你吧？」元朗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有著彎彎的弧度，帶著點壞壞的感覺。
李淮，華人導演的驕傲。一九九二年，憑藉電影《波娜》獲得普斯卡金像獎提名，進入好萊塢A級導演行列。時隔五年，最終憑藉《雲中少年》折下普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獎的桂冠。可以說他是華國導演走向國際的代表，是唯一被東西方都認可的大師級人物。但白薇知道，李淮的成就絕不僅限於此，他還會再獲兩次普斯卡金像獎，一次金熊獎，三次環球獎，各種小獎、名譽稱號就不必說了。白薇的記憶里找不到這一年李淮拍了什麼，但她知道兩年後他另外一部獲得普斯卡金像獎的《風塵回憶錄》會上映，難道這個時間就已經開始挑選演員了？
「李淮現在在哪？」白薇心動了，雖然想到了無奈放棄的《野蠻公主》，但李淮這個名字誘惑力太大。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隱隱生出一種不安。
大約是最近事情太不順利，影響到她了。
「李淮啊……」
元朗故意拖長了尾音，但白薇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露出著急的神色，而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最終他放棄了：「李淮現在在我家，被老爺子安置在清虛園裡，不過老爺子禁止我去打攪，我也就是遠遠看見了一回。」其實他對李淮根本就不感興趣，讓他去看他還不願意呢，也就是為了白薇專意打聽了一下。
元朗的胡鬧和惡劣，白薇前世就算沒怎麼留意都記住了幾件，不難想象元老爺子對他的防備。
「那我怎麼見李淮？還有，你確定他現在要拍電影，也有挑選演員的意思？」白薇道，這次不得不謹慎了。還有，清虛園，元家這園子名怎麼那麼奇怪？
元朗笑了：「這麼不信任我？丁一你知道嗎？丁一也在。」
丁一，很多電影前頭的字幕里都會出現這個名字，新星影業和寶魅影業的老闆，著名的製片人、投資人。
丁一也跟李淮在一起的話，這條消息的真實性就大了。
「你不也要到我們家去拜壽嗎，到時候跟我一起進去見見，就算不是，也能聊兩句。」元朗身子向後靠去，手指上夾著一支煙轉來轉去，他想抽，先記起來白薇不喜歡煙味，這也不能抽煙。
「我再回去幫你打聽打聽。」元朗又補了一句。
她就知道這花花公子辦事不牢，根本就是八字沒有一撇。
元朗瞧出她臉上的意思，一點沒覺得受傷，反而嘿嘿一笑：「我這次要幫了你的大忙，你怎麼謝我？」
這傢伙還沒死心……
白薇輕輕攪了攪面前的咖啡：「除了做你的女朋友，陪你上、床，別的都可以。不過我勸你別費勁了，我是不會跟你上、床的，更不會做你的女朋友。」
元朗手上的煙差點掉下來，這丫頭現在說話怎麼這麼豪放了，還把上、床排到女朋友前面。難道他在她眼裡就是一頭種、馬嗎？他也不是只有那個想法啊。
「別說你不想跟我上、床。」白薇喝咖啡的時候看了他一眼。
她喝咖啡的樣子很好看，跟貓咪一樣伏在杯口，眼向上看，卻不翻，真跟一雙貓眼一樣，慧黠又兇狠。
「是……但男人和女人不就那麼回事嗎？」元朗覺得自己在這雙眼睛下無所遁形，但他也不想被她看出來別的東西，索性承認了。
白薇未置可否。
元朗不甘心地追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他元朗從十八歲開始「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對這種事不說駕輕就熟，但面對這個小丫頭，還是有能力拿下的。
「處、男。」白薇不費力氣地就說出了兩個字。
元朗差點被咖啡噎死：「你有些過分啊。」
「該說過分的是那些被你玩弄過的女孩，她們找誰哭去。」白薇淡淡道，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過分。
一瞬間，元朗不由覺得自己渣了起來，可一想不對啊，他從沒巧取豪奪過誰，他跟那些女孩都是你情我願，兩廂情願的，礙著誰了？
可眼前這個就介意，他就在意這個介意他的。
元朗一臉挫敗：「你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難搞？」
白薇揚眉：「小時候？我小時候就拒絕過你？」
「你不記得了？六一兒童節，老師讓你扮演新娘，我當新郎，結果你把我揍得鼻青臉腫，說你有新郎了，最後愣是你一個人上場了，我去……我在後面哭的嗓子都啞了。」
這胡說吧？她還會揍人，還有小男朋友？
「幾歲啊？」
「我七歲，你六歲！」元朗想起來都牙痒痒，小時候就應該打她屁股，說不定現在就是他媳婦兒了。
白薇看他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你要管好你……咱們真能做朋友，好朋友。」前頭還欠著元朗一個人情，那次她都沒想到元朗動作會那麼快。
「行，那試試吧，以後咱倆就是好朋友了。」元朗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光看皮相，這小子真是一流的。
「那行，那好朋友，我還一件事請教你。」
「什麼事？」
「就你爺爺的壽禮，他喜歡什麼？」
奶奶叫她去拜壽，代表的是白家的臉面，這壽禮可不能含糊。今天周三，壽宴是在周六晚上，時間非常緊張。正好遇到元朗，必須得問他。
「這個簡單，我們家老爺子現在什麼都不求，就求得道成仙。他最喜歡丹啊丸啊，不過這個你也弄不到，給他弄個古董碗、瓷器之類的就行了。」
真的假的？
元朗見把她給唬住了，露出一口白牙，誰能相信堂堂元氏集團的創始人，老董事長這些年會在家裡架起了丹爐，整天嚷著要得道成仙？
「走吧，去景園堂，老爺子上個月看中了一個破罐子，我帶你看看去。」那次跟老爺子去的時候，老爺子多瞧了兩眼，本來他是預備自己買了送老爺子的，現在讓給白薇了，他自己再另外準備。
兩人到了景園堂，經理一干人等緊緊張張地從保險柜里把那五厘米高的小青花罐請出來，請白薇坐下，請白薇凈了手，才給白薇報了個價。
「八十萬？」這麼一個小瓶。
「清乾隆青花粉彩松鶴延年罐，就是個頭小，還是看在元少的面上才給了這個價……」經理忙道。
白薇不懂這個，看著元朗拿起來看看罐底，又敲敲罐身，最後道「是這個。」
意思是還是上次他爺爺看的那個，沒被掉包。
「成，那就它。」既然元朗這麼說了，白薇就從包里掏出卡遞給經理。
尷尬的事來了，沒過多久那經理竟然拿著卡來找白薇。
「白小姐，這張卡餘額不足。」
放在前世，白薇指不定多尷尬，現在只是對沖她挑眉的元朗微微一笑，從包里又取出一張卡。
「這張刷六十萬，這張刷二十萬。」兩張加在一起應該夠了，她一時忘了原來那一百八十萬，給裴庭訂車時先付了三分之一也是八十萬，丁曉韻學費加生活費二十萬，現在這八十萬出去，她窮的只剩零頭了。
八十萬的小罐子歸她了。經理看著白薇隨意地塞在了包里，都替那罐子擔心。
其實罐子外面還有個做工考究的硃紅色仿古描金木盒，花了這麼多錢，總要有點贈品，裝罐子正合適，拿出去的時候也不寒磣。
白薇跟元朗外面吃過晚飯才回去。
回去時她看見裴庭房間燈亮著，知道他已經回來了。
白薇進門，換了鞋子直往樓上去。
「白薇……」裴庭在背後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