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在這裡,她度過了人生最後幾年,剛到的前兩年,幾乎每隔幾天都會被拖出去接受一次電擊治療,她說她沒病,換來的是強度更大的電擊。


  每次電擊后都會有一段時間神志不清,也會丟失一部分記憶。不曉得她記不清小時的事跟這有沒有關係,兩世加在一起,又再次目睹這座戒備森嚴的監獄,白薇思維有些混亂了。


  她眸子緊緊盯著那片地方,臉色蒼白,像是即將受刑的獸,卻驅動車子緩慢地靠近那處建築。


  這是她最為恐懼的地方,無數次夢裡,她重複的被關進這裡,她要擺脫噩夢,擺脫上輩子的陰影,就一定要來這裡。


  白薇把車子停在精神病院外牆的下面,距離大門只有不到三十米了,這是她能達到的最近距離。


  她坐在車裡,手在哆嗦,第一次想抽支煙,可惜她沒有抽煙的習慣,所以車裡什麼也沒有。


  她干坐著,死死盯著精神病院的大門,大門是閉合的,接近一丈高,是為了防止裡頭的人逃出來。這一會兒因為時間還早,所以門前沒有什麼人。


  忽然,一輛白色的麵包車停在了大門前頭。白薇做好了看到一個精神錯亂的人被綁著、押著送進來的準備,結果卻看到一個穿黑袍、戴著十字架的神父和一個穿著小西裝,頭髮染成金色的亞裔男人跟著一個紅頭髮、身材高壯的女人下了車。


  那個女人,雖然現在看著還不到四十歲,但輪廓分明,白薇一眼就認出來她是精神病院的院長Alyssa。那時候她不肯吃藥,Alyssa叫人按住她,用勺子撬開她的嘴,往嘴裡倒葯灌水……


  白薇直直盯著那三個人,Alyssa已經在敲大門上的小門了,神父跟著盯著小門,那個年輕的亞裔男人卻突然轉過頭來,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地看向白薇的車。


  白薇一驚,但小門已經從裡面打開了,男人收回視線,轉身進去了。


  等那小門「咣」的一聲合上,白薇才慢慢掏出紙巾,擦了擦頭上的汗。


  她沒有勇氣進去,卻也不甘心離開,就坐在車裡。


  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咣」的一聲,小門再次開了。這次先出來的是神父,然後才是那個亞裔。


  兩人走到方才那輛麵包車前面,神父先上去了,白薇看著那亞裔男人也要上車,但他卻突然收回了腳,跟裡頭說了一句什麼,然後把車門合上,就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Hello」


  男人的手敲在車窗上,手指上夾著一支煙。


  「你想不想抽支煙?」男人隔著窗子問道。


  白薇沒聽太聽清他這句話,卻不難從他的眼睛和姿勢里看明白,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把車窗搖了下去,從男人手裡把煙接了過來。


  男人立即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幫她把煙點著了。


  不知道什麼煙,白薇抽了一口,立即嗆了起來。


  男人微笑了:「看來你不常抽煙,不過煙能幫助你緩解緊張。」


  白薇還處在嗆的流淚的境地,沒顧得上回答,實際上她還是很緊張,可能說不出話來。


  「Benjamin——」


  遠處突然傳來Alyssa的喊聲。


  白薇來不及開走車或者把車窗搖上了,Alyssa追了過來,看見坐在車裡的白薇明顯一怔。


  「啊哈~你女朋友?」


  白薇手上拿著香煙,眼睛下意識地瞪得圓圓的看著Alyssa,她根本沒在意Benjamin說了什麼,她只想知道Alyssa有沒有認出她來。


  Benjamin沖Alyssa笑著搖了搖頭,Alyssa略有遺憾,然後跟Benjamin說了兩句,Benjamin笑著點頭,跟Alyssa揮手。


  Alyssa看起來要走了,白薇看著她轉身,她又忽地轉了回來,對著白薇說了一句。


  白薇沒有任何錶情。


  Benjamin用有些拗口的中文解釋道:「她說很少見到這麼美麗的東方人,很想跟你做朋友,可惜她在精神病院工作,要不就請你進去了。」


  Alyssa還沒走,她以為白薇聽不懂英語,還在微笑著等白薇的回應。


  她臉上洋溢著熱情是微笑,是真的認為白薇很美。


  Alyssa竟然不認識她了?對,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但Alyssa說她是美麗的東方人,她想跟她做朋友,而不是把她當做一個神經病,她是一個正常人,在Alyssa的眼裡。


  白薇望著Alyssa的笑容,肩膀慢慢地鬆懈下去。


  她硬是擠出了一縷笑。


  Alyssa看見她唇角浮現一抹淡淡的淺笑,想到東方人都是含蓄的,跟Benjamin揮了揮手走了。


  小鐵門合上的聲音似乎沒有那麼刺耳了。


  Benjamin彎腰趴在車窗上:「我總覺得在哪見過你,要不要去喝一杯。」


  這個惡俗的搭訕借口簡直全世界通用,但白薇不知道為什麼點了點頭,真跟這男人進了一家咖啡館,是咖啡館,開始她以為喝一杯是另外的意思。


  早上九點,這偏僻小鎮的咖啡館異常熱鬧,原來還捎帶賣早餐,兩個人好不容易在角落裡找了個位置坐下。


  「我是通靈師Benjamin。」男人伸出手,他有一雙顏色極淺的眸子,很容易讓人產生暈眩的感覺。


  白薇把手伸出去跟他在桌子上握了握,隨便這個男人說什麼她都不會覺得驚奇,因為她這趟旅行本身就像在夢中一樣。


  她還因為這種感覺放鬆下來。


  「通靈師?通靈師是幹什麼的?」跟裴庭的二師父、三師父,和尚,道士一樣嗎?國外的通靈師還挺時尚的。


  男人揚了揚眉:「你好像不信。」


  白薇:「我信,你去那裡幹什麼?」


  通靈師去精神病院?幫助治療嗎?她以前可沒聽說過。


  「你可能沒有遇見過我,大約是因為我要離開這裡了。我也沒想到會遇見你。我去那裡是因為上個月死了一個病人,他死後,經常有人聽到他住的那間屋子裡有人在笑,在哭……所以Alyssa請我和神父過去祈禱。」


  他的話莫名的奇怪,前後好像聯繫不到一起,但白薇詭異的覺得她能聽懂。


  「祈禱有用嗎?」


  「沒用,不過這個有用。」Benjamin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棒棒糖,「我給他了一支棒棒糖,他就安靜了,一個喜歡吃棒棒糖的傢伙。」


  白薇眼睛睜大看他手上的棒棒糖,覺得似曾相識。


  「送給你。」Benjamin把棒棒糖放到她面前。


  白薇把棒棒糖推遠了一點。


  「你還是不信,你的眼睛讓我想起一個人,我能把它畫出來嗎?我總覺得我在哪裡見過,可是我也想不起來……原諒我,活的時間太長的話,記憶總會有些錯亂。」


  白薇心想反正沒事,也許他也是個精神病人,還是滿足他吧。


  見她點了點頭,Benjamin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支筆和半張紙,放在桌子上,刷刷畫了起來。


  他畫的時候是對著白薇的臉,但畫出來的卻不是白薇,而且只有一雙眼睛。


  「就是這個人,我透過你看到了他。」


  Benjamin把紙遞給白薇,那紙在他筆下的時候,白薇就露出了好奇,現在接過去,掃了一眼,就驚住了。


  那是一雙深邃的、泛著幽光的眼睛,似乎含有苦難、睿智、堅韌、悟徹,又或各種各樣的深情、無悔,長久的等待……雖然眼角有些下垂,但白薇認出來了,那是裴庭的眼睛。


  他竟然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裴庭。


  Benjamin無視白薇的吃驚,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凡是我見過的人,我都不會忘,但太多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的。」


  「也許是過去,也許是將來。」最後,他詭異一笑,饒有興緻地望著她。


  他似乎在等她開口。


  白薇問:「過去,未來,你能看到?」


  Benjamin點了點頭:「要看特定的人,有些人看了也沒什麼意思,不過有的人比較有趣。比如我看見你,本來不怎麼好,但意外的煥發了生機。」正是這個原因,他才停了下來。


  意外的煥發了生機?


  白薇沒有搞懂他這句話,服務員過來送上咖啡,由於位置靠里,附近都是人,白薇伸手去接。抬手的時候,木鐲碰到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


  Benjamin的目光立即投注在木鐲上。


  白薇看見他盯著鐲子,但是他的眼睛里沒有貪婪,只有思索。


  可能他知道什麼。


  白薇摸著木鐲:「我是因為它的原因嗎?」


  Benjamin搖了搖頭:「不是,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起死回生,或許有,我不知道,但這件東西絕對做不到。我知道的,只有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虔誠的祈禱,也許能夠打動上帝,上帝是慈愛的。」


  虔誠的祈禱,誰會為她祈禱?


  「你祈禱過嗎?」


  她祈禱過嗎?在最初的時候,她祈禱過,可是後來並沒有改變,她漸漸忘了,她心裡只剩下恨。老天既然讓她重生,為什麼又讓她記著那些?


  也許老天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記恨。


  「為什麼不是尋找愛?」


  她並沒有問Benjamin,Benjamin卻像看透了她心中所有的想法,他的眼睛有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尋找愛?」


  「不然你為什麼來這裡?」


  Benjamin道,一陣音樂聲從他口袋裡傳出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我得走了,再會,祝你好運。」


  她為什麼來這裡?


  白薇還沉浸在這個問題中,Benjamin見她大大的眼睛里還滿是迷茫,眼中眸光一動,指著自己的心口道:「當你不清楚的時候,其實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問問這裡就可以了。」


  Benjamin說完,站了起來,穿過人群向外面走去。


  白薇愣了一下,看到那張紙盒那支棒棒糖還在桌子上,她拿起來跟著向外走去,她還想問他些事情,但是走到店外,發現已經不見了Benjamin的蹤跡。


  咖啡店面前只有一條路,空蕩蕩的馬路,沒有人,沒有車,Benjamin不知所蹤。


  唯有手上的那雙眼睛和棒棒糖,證明她剛才確實跟一個叫Benjamin的通靈師談過話。


  問問這裡……白薇把手按在心口。


  她來這裡,是想戰勝曾經的失敗,是想與過去告別。


  她真正不能戰勝的不是周思盛,不是身敗名裂,不是隱藏在身後的那個人,而是她自己。


  連她都放棄了的時候,有個人,一直在為她虔誠的祈禱。


  她摸著手上的木鐲,覺得那鐲子滾燙起來,一直燒到她的心裡,把她燒的片刻也不能停留、不能等待。


  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像動了起來。


  她一口氣跑到車裡,發動車子就沖了出去。


  被紅色圍牆圍著的精神病院在她身後遠去,漸漸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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