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三月十七號出發,三月二十號才到,隔了幾年,紅薯山沒怎麼變化。
真真裹著連帽斗篷趴在裴庭肩上看風景,她馬上就周歲了,越大越老實,好帶的很,運動能力雖然出眾,但天生有一種老成,白薇估計是遺傳了裴庭。
她跟在後面,要是不看四位師父手上提的大包小包,她跟裴庭的架勢看起來就跟普通鄉下走親戚的夫婦差不多。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無論是雞還是狗,女人先圖的不過是一份安心。走在裴庭後面,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好像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似的。
「前頭就到了。」裴庭回頭道。
六個人是從青縣搭汽車來的,前頭正在修路,車不能直接到裴家村,所以就下來走一段。
路是裴庭出資修的,他以前住在山上,雖然有四位師父教導,但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是江城,視野有限,這幾年,託了白薇的福,真是學了很多東西。
「嗯。」白薇應了一聲。
裴庭見她走得慢,一手抱著真真,一手伸過來牽住她的手。
想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那一年也不知道是怎麼找到了地方,沒被拐賣到山裡做媳婦,挺不容易的。
四位師父對此見怪不怪。
遠遠的能看見裴家村了,突然從裴家村裡走出來一群人,看著像是張望了一會兒,然後齊齊的迎了過來。
近了,白薇認出前頭帶頭的是村長裴堂,裴庭先前給裴堂打過電話,但沒說哪一天到,看這樣子,估計是一直在等著。
跟著裴堂過來的見了裴庭仍是極為恭敬地叫「叔」,到了白薇這兒,喜氣就上來了,一口一個「嬸」叫的親熱。
裴堂親自接過行李:「這幾年山上的房子我都有看著,前年有人進去把屋子翻的亂七八糟的,加上我看上頭有些漏雨,就叫後生們重新給修了屋頂。聽說你們要回來,鄉親們都商量著要把屋子打掃乾淨,四嫂她們一塊去縣裡置辦的,一切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們了。裴庭媳婦兒,這次你們可要多住些日子。」
裴堂可沒忘記當初白薇坐直升飛機走的情形,後來裴庭就跟著走了,他覺得裴庭還會跟著白薇走。
裴庭:「要過了清明才走,還要請大家吃飯。」
裴堂笑道:「好好好。」過了清明,那時間還可以。
大傢伙一面說著,一面往山上去。
不曉得是因為前面帶路的是裴庭和裴真真,還是她被夾在中間,這一路跟裴家村的人一起,好像沒過多長時間就上了山。
山路的盡頭有一株極粗的,枝幹盤虯卧龍的老桃樹。白薇在桃樹前停了下來,那一年她來找裴庭結婚的時候根本沒注意到還有這棵樹,但是現在,她記憶里又有了這棵樹。
裴庭已經走過去了,轉過身來看她打量這株桃樹。
裴堂見二人瞧著桃樹,剛想起來似的笑道:「你們說奇怪不奇怪,你們走的第二年,這桃樹沒開花,我看著是快老死了,可是去年它又開花了,今年開的更多,看,還結了果子。」
不過是米粒大小的青果,可以看出花落不久,白薇想了想一樹紅雲燦爛的情形,微微一笑。
再往前,走過一段竹林,就看到了那三間瓦房,跟裴堂說的一樣,房頂透著嶄新的紅色,是新修的。
進門,屋裡打掃的很乾凈,桌椅都是纖塵不染,白薇進了左邊那間,原來裴庭住的屋子,怔住了。
這屋裡傢具雖然沒換,但被褥都換了新的,還搭了床帳,全是大紅色並蒂蓮、鴛鴦戲水、紅牡丹的圖案。
進屋的時候,真真有些瞌睡了,裴庭把真真交給了白薇,她順手摸了摸被子,乾燥的,抓過來一聞,一股太陽曬過的味道。
真是費心了。
白薇小心地解了真真的斗篷,脫了她的小鞋子,把她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裴堂等人極有眼力,跟裴庭在外頭說了一會兒話就告辭了,並不是不想多說,而是裴庭本身不是個話多的人,想到要說的事說完就可以,而且一路辛苦,也是要早些休息的。
這時候快傍晚了,路上帶的有保溫杯和奶粉,真真喝了奶粉睡了,但大人是要吃飯的,白薇出去看看晚上吃什麼。
進了廚房,看見裴庭正在燒水。案板上放著菜、蛋,桌角拴著兩隻雞,掀開米缸也是滿滿的。
裴庭不叫她動手,搬了小凳子給她,叫她坐著歇著。
「村長說有人進了屋子把東西翻得亂七八糟的,應該是裴世茂……」
「可惜大黑去年老死了。」
「外頭菜地四嫂她們還給種著,這些菜就是菜地里摘的,紅薯現在還早,不過葉子長大了,葉子也能吃……」
「這些雞蛋都是自家養的雞下的蛋,一會兒用雞湯給真真燉一個,她肯定愛吃。」
白薇坐在後面聽他一句句地說著。
除了他的聲音,吸引她的還有他熟練的動作,洗菜、切菜,動作行雲流水似的暢快自然。
她漸漸的看入迷了。
裴庭正打算切菜,猛地覺得被人從後面抱住了。
白薇抱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背上,熱熱的,特別舒服。
「怎麼了?是不是累了?」裴庭問。
「……沒,就是想抱抱你。」白薇道。
裴庭讓她抱了一會兒,拿起刀切菜:「明天休息一天,後天辦喜宴,就在村子里,請大家吃一頓就算完了。你的禮服我給你帶來了,在那個黑色的皮箱里,還有真真的……薇薇……」
裴庭放下刀,轉過身子,抱住她,凝望著她含淚的眼睛,吻住她的唇:「薇薇,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我也是……被封住嘴,白薇只能在心裡說。
當晚,白薇和裴庭還有真真睡在西間的大床上,四位師父睡在原來裴正良那間,裡頭只有一張床,不曉得他們怎麼睡的,裴庭說沒關係,白薇這才知道四位師父在紅薯山是一直苦修,從來不住屋子的,全是山洞。
換她,可能接受不了,但卻能理解。
大千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比如前世的自己,可時過境遷,那份固執竟漸漸的淡了,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但不管怎樣,她也有看得見的收穫,現在就躺在她身邊,守護著她和真真。
又過了一日,裴庭在山下擺了流水宴。老實說,白薇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席,還是自己的,但瞧那菜品,鮑魚海參樣樣都有,比起燕城的酒席也是絲毫不差的。她知道裴庭是費了心的,但最溫暖的是她收到的雙份紅包,裡頭金額不多,但都是雙份,一份是她的,一份是真真的。一個單份的也沒有。這裡的人對裴家、裴庭的敬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這才是裴庭給她的最大體面。
酒宴一直到入夜,白薇早早被裴堂媳婦、四嫂幾人送到山上,她們也沒走,卻也不瞎鬧,只是和氣地陪著白薇,跟她說著話。
一干人正坐著聊天,突然聽到外面「砰」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進了院子。接著卻是明顯的腳步聲,白薇聽出來了,忙出去開門,果然是裴庭回來了。
裴堂媳婦等人見裴庭回來了,便笑著拎著燈籠下山去了。
裴庭叫她們慢點。
他一身酒氣。聽聲音,也像喝多了,湊近一看,他原本白皙的臉真是紅通通的。
「怎麼喝了這麼多?師父們呢?」
「高興,師父們住山下了,他們說還沒喝夠,我惦記你就回來了。」他說一個字歇一下,好像不能連貫成句似的。
明明是費力說出的關心話,白薇不知怎的,覺得耳朵有點燙。
「我去給你倒碗水。」白薇扶著他現在椅子上坐下。
「先別去。」裴庭忽然拉住她,他力氣太大,白薇一下被他拉到兩腿間。
裴庭什麼也沒說,盯著她看了半響,忽地一笑:「你去吧,廚房桌子上有一罐野蜂蜜,給我放一點兒。」
切~白薇暗裡啐了一口,去廚房給他倒水去了。
端過來找不到他的影子了,挑開裡屋的帘子一看,他站在紅燭下看熟睡的真真呢。
「噓——我女兒,真漂亮,像她媽!」
他讓她小聲點,自己聲音卻很大,好像掩飾不住的驕傲。
白薇看著他眼底下的紅暈,抿了一下嘴,掀開帘子進來,推他坐下,端著蜂蜜水送到他嘴邊,讓他一口氣喝了。
裴庭坐在床邊直笑。
白薇心想他這個樣子,怕是也不能自己洗漱了,轉身要去端水,卻被裴庭叫住:「你幹嘛?」
今天晚上還真不能跟他計較了,白薇老實道:「我去給你倒水洗臉洗腳。」
裴庭嘿嘿的笑,笑夠了:「不用你伺候我,我自己去。你洗了沒?沒有我伺候你。」
就他醉成這個樣子,白薇哪敢讓他伺候,忙道:「我洗過了,你行不行啊,我幫你吧……」
她還沒說完,就見裴庭站起來,歪歪斜斜地往外去了。
這個人,醉成這樣,他是怎麼上山的?
沒多大一會兒,裴庭回來了,臉上濕淋淋的,光腳穿著一雙拖鞋,拖鞋也濕淋淋的,躺在床尾一動不動。
白薇連忙去洗了,回來見他睡著了,輕輕拽掉他拖鞋,把臉和腳給他擦乾了,正費勁挪他呢,他眼睛突然睜開了,黑漆漆地望著她,呼出的氣熱熱的噴在她臉上,還帶著酒氣。
「睡覺了,你還能動嗎?你睡外邊吧,我把真真放裡邊,別壓著她了。」白薇擔心他晚上壓著真真,本來真真是睡在兩人中間的。
裴庭眼珠動了動,見她把真真放裡邊了,伸手解盤扣,猛地坐了起來,握住她的手:「我來。」
他動作固執霸道,白薇不想惹一個喝醉了的人,低頭看他白皙的手指捻著她胸前的鑽石扣子。
大紅色的中式新娘喜服,是他專意請的蘇州綉娘製作的,上面有龍鳳、牡丹、花枝、石榴、祥雲等吉祥的圖案,連扣子都用的是貨真價實的鑽石,包邊的是純金。
這個人啊,自己什麼都不在乎的,為了她費盡了心思。
裴庭解開了一顆扣子。
紅燭下的她,五官精緻的如同雕刻出的石像,但與那年完全不同,眼角眉梢里都是溫柔,鮮活起來,讓他控制不住,他不由自主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想好好的看看她,看看她。
白薇順從地抬頭,也凝視著他,英俊的眉眼,專註的眼神,這是她愛的,也愛著她的人。
裴庭身子前探,欲吻住她的紅唇。
卻有一根蔥白似的手指擋住了他。
「我想問你一件事情,那年我拿著木鐲,卻沒有給你,你還記得嗎?」白薇問出這個壓在心底,幾次都想問,卻始終沒有問出的話。
那時的她,是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再度回到紅薯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內疚,她那時,何其冷漠和殘酷。
裴庭眸子里似有流水淌過,她呀,開始他覺得就像一個榴槤,不但扎手,還臭臭的,脾氣臭。但敲開外面的殼后,裡面的香甜就只有他知道了。
他望著她:「那你又有沒有後悔把你的氣運分給我一半?」他的妻,有多善也只有他知道,縱然受了那樣的罪,卻從沒有埋怨過他;後來知道了,任林妮和裴世茂挑唆,她也沒有變過。她的刺和殼,不是要傷誰,而是不自覺的想要保護自己,他怎麼會怪她?
四目相對,互相凝望,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深情無悔,有如星辰大海一樣遼闊美麗。
桌子上燃燒的紅燭「啪」的一聲輕響,爆出一朵燭花來,卻提醒了裴庭,他情不自禁地擁住她,吻住她,久久的,久久的……
滿室醇香,時光正好。
到了清明,白薇同裴庭還有裴真真一起去給裴正良掃墓,發現裴正良的墓地換了個地方。原來在裴庭決意下山去找白薇之前,他先將裴正良的棺木換了個地方埋藏。裴庭的各項本領,有待她以後慢慢發現了,不過還好,她有很多很多的時間。清明節過後,他們又住了幾天,便同四位師父告辭了。四位師父留在了紅薯山,白薇固然不舍,但作為一個兩世人,對生死看淡了許多,曾經相陪,便是緣分。兩人回燕城,白薇對拍戲的執念已經很淡,轉行做了導演,後來,她雖然沒有拿到普斯卡最佳女演員,卻拿到了普斯卡最佳導演,並且是三次,成為全世界唯一獲此殊榮的女導演。
而裴庭,在回到燕城后,就徹底告別了影壇,一面專心攻讀碩士,一面照顧孩子,再有空閑就管管公司。也許有的人覺得他浪費才華,但人生的目的和意義如果只在於金錢和名譽,那未免太單薄了。人類數十萬年的歷史,真正被人記住的有多少呢?待到幾十萬年,幾百萬年後,誰又會記得那些曾經被人記住的人?唯有能夠握在手中的一生,可以明晰的感受到喜、怒、哀、樂,握住手中的幸福,才是最值得的。而且他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了,到結婚的第十個年頭,他和白薇的第三個孩子,第二個兒子出世了。老大六歲,老二三歲,老三剛剛滿月,已經足夠他忙活的了。噓,忙完這個還不夠,晚上他還要加班加點的幹活呦……老婆太迷人,是個問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