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半驚覺忽坐起,刀光劍影入夢來
天氣似乎很好。舒敏抬頭看了看,突然覺得有點恍惚。這青磚的牆壁,難道不是在南京才常見的嗎?怎麼這北京城中也有了?再使勁兒放眼望去,居然能看到高高的紫峰大廈的尖尖的避雷針。揉了揉眼睛,居然不是因為眼花。再抬起袖子,看到的居然是自己夏天穿慣的雪白雪紡紗長裙。難不成,自己居然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回來了?當初渾渾噩噩地去,現在糊裡糊塗地回,還真是搭調啊。也不願多想,只是慶幸著,時隔多年之後重新踏上了這片土地,而且很顯然地,這裡的時間並沒有隨著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逗留而飛快地流逝而去。或許,那在另一個世界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荒誕詭譎的夢境罷了。
再抬起另一隻手,她突然無法自得其樂地安慰自己了。手上居然有著半杯西柚汁,鮮紅地看上去就讓人口舌生津的顏色卻像是血液一樣刺痛了眼睛。耳邊漸漸響起了凌亂地朝著這邊過來的腳步聲。
「不,不可以,不能這樣!我不能去!」舒敏緊緊握著拳頭,想要將手中的果汁丟掉,想要停住無法控制地向前的腳步,卻可悲地發現,自己即使使勁兒用指甲扣著手心,依舊無法感受到一絲疼痛。而腳下的步伐卻沒有一絲猶豫,就好像現在的自己是一個被人控制了的提線木偶,完全沒有自己招架的能力。
「不要,我不要再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無奈地想要喊出聲來,卻仍舊是徒勞的無聲的吶喊。她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就是臉上不斷流下的淚水,就像是暴雨傾盆一般無法停止的淚水和腳下的步子一樣,她無法伸出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就那麼一臉凄惶地沖了出去。
彷彿是夢魘一般的,同樣的場景。穿著白色襯衣的男子的背影,衣服上暗紅色的血跡,像手中的鮮紅色一樣刺痛著自己的眼睛。大喊出來的「讓開!」也像是被人硬生生掰開了嘴巴,儘管是同樣甜美清脆的聲音,卻好像是被悲傷完全浸濕了一般。
「讓開!」她讓那個身影躲開身後的利刃的提醒就是她留在那個世界最後的遺言了嗎?淚水洶湧而下,心臟的地方一陣刺痛,就像是被碎玻璃完全包裹著壓榨著一般。還未反應,便已經不受控制地轉過了身子,身後的人似乎是被她臉上洶湧的淚水和悲傷的表情嚇了一跳,但是手上的刀子卻已經因為動作的慣性扎進了她的胸膛。這回疼得不是心臟,而是清晰的能夠感到腹部的血液漸漸離開自己的感覺,伴著傷口的疼痛和無法抑制的心痛,她漸漸覺出了生命和溫度流出身體的節奏。低下頭,看到了灑在地上的西柚汁和傷口流出的鮮血,原來他們的紅色是不一樣的,原來血液的紅色更鮮艷凄絕一些,帶著體溫隨著時間一秒一秒地快速流逝著。
恍惚的視野是攬住自己的著白色襯衣的男子,卻因為眼睛失去了焦距而無法看清那人的容貌。只是慶幸著,還好,沒有讓自己就那樣倒在冰冷的地上。還好,最後即使是最後的一個呼吸,還是有人在關注著的。
淚水依舊不停落下,甚至漸漸哽咽了起來。舒敏坐起身,看著黑暗中熟悉的床帳和窗紙外隱約晃進來的的月光,將臉蒙在了被子中。原來,這一切不是夢,原來自己真的回不去了。那種清晰的疼痛感讓她死死地揪著自己中衣的衣襟,觸手可及都是被淚水染得冰冷的綢緞。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曾經的事情了,甚至已經習慣了現在的這個身份。她虛與委蛇或是迎合微笑,她忘了自己曾有一個名字是方景媛,她只知道自己是烏拉那拉舒敏,是未來的四福晉,雍正皇帝的妻子。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是那樣一個活潑的生動的女大學生,只是將自己的一切包裹在成熟的靈魂里,用著大人的視角去看著現在目力所及的世界,用成人和這個時代的價值觀衡量著周圍的一切。為了將來步步為營,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烏拉那拉舒敏,好像那個年輕的靈魂已經完全被埋葬了一般。
舒敏俯著身子哭得更加傷心。她好想念她在未來的家人,那樣在自己小時候總喜歡舉著自己的父親,那樣喜歡點自己腦門卻又總是會寵愛著為自己做好吃飯菜的母親。自己那樣不明不白地離開后,他們該怎麼辦?會哭得比自己還要傷心太多吧!因為,他們在自己的身上傾注了多少希望啊!
窗外漸漸透出了一點點的魚肚白,眼看著天就要亮起來了,快到了丫鬟們起床幹活的時間了。哭了一夜的舒敏反而慢慢平靜下來了。
是啊,她已經到了這個世界,已經不能回去了,哪怕是再多次的夢魘也只是徒勞的恐懼,永遠無法改變已經書寫了的結局。那,在這個時代的她難道為此而選擇打破自己之前的所有經營,從頭來過肆無忌憚地生活嗎?不,不可能的,既然是到了這個時代,就一定要按著這個時代的規則去做贏這場遊戲,在這個時代按照自己的軌跡站在那個無人企及的地位。就當做是與上天與命運的一場賭博,只是,若是自己輸了,就會一敗塗地一無所有,會將自己的這條命都搭進去。而那個玩弄一切掌控一切的命運卻會毫無所失。
既然已經來了這裡,擁有了這條白來的性命,自然不能浪費,她必須要贏,即使無法完全掌控,也不能讓命運就這樣將她所有的籌碼都拿去!
第二天清早,秋畫進屋服侍自家主子起床,卻發現向來不愛早起的主子已經穿著中衣坐在了窗前。急急忙忙湊上去,「主子……您今兒怎麼起這麼早啊?不多眯一會兒嗎?」抬眼看看外面的天光似乎還沒有大亮。
舒敏扭轉頭來,略有些紅腫的雙眼卻實實在在嚇了秋畫一跳,「主子您這眼睛……您這是……?」
舒敏雖然臉色有些蒼白,卻還是淡淡一笑,「嚇到你了吧……沒什麼,只是我夜裡做了個極可怕的夢,便哭著醒來了。醒后就再沒睡著。」
秋畫一聽更急了,「那主子您這樣子,若是讓夫人或是其他人看見了……可……」
舒敏瞭然地點點頭,「嗯,我是知道的……現如今額娘阿瑪都已經起來,該上朝的上朝,該理事的理事了。我向來也不用去請安,不如你幫我絞上幾塊冷布巾幫我覆上,我再眯一會兒。一來消消紅腫,二來也補補眠。」
秋畫聽著自家主子的吩咐,點點頭自去了。待回來時看到舒敏已經歪倒在chuang上了,忙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輕輕幫舒敏蓋好了錦被,又將舒敏吩咐過的冷布巾敷在了略有些紅腫的眼皮上。看著舒敏略有些蒼白的容易,秋畫不由得嘆了口氣,主子一定是做了極可怕的夢了吧,像那樣當街救人毫不畏懼的主子,肯定是極可怕的事情才會讓她哭出來的。
將香爐中舒敏熏慣的白木香輕輕取出來,換上了安心穩神的安息香,秋畫端著銅盆又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
看著小院中漸漸明亮起來的天色,向來樂天的秋畫嘆了口氣,其實主子生活的也不一定是快樂的吧,不然怎會哭得那般傷心呢?倒不如像自己這般,有個好主子做個省事的忠僕好過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