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

  麝煙深漾①，人擁緱笙氅②。新恨暗隨新月長，不辨眉尖心上。


  六花斜撲疏簾③，地衣紅錦輕沾④。記取暖香如夢⑤，耐他一晌寒嚴。


  【註解】


  ①麝煙：燃燒麝香而發出的煙。


  ②緱笙氅：一種大氅，樣子像仙衣道服式。這個名稱來自典故《列仙傳·王子喬》，原文為：「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餘年後，求之于山上，見桓良曰：『奉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於緱氏山嶺。』至時，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日而去。」


  ③六花：這裡指雪花。雪花分六瓣，此稱花花。


  ④地衣：指地毯。


  ⑤暖香：暖指溫暖，溫熱；香指香味；一晌：指一會兒，時間不長，南唐李煜《浪淘沙》中用過此詞：「夢裡不壬。身是客，一晌貪歡。」


  【典評】


  這首詩寫提是富家公子的嘆息。這同現代人很相似，越長大了便開始孤單，繁華了便更覺寂寞。


  富貴公子生長於奢華之地。吃穿用度全不是尋常人家可比。身上帶著麝香做的香包，穿著精緻的披風。在《紅樓夢》中，晴雯為賈寶玉連夜縫補的就是雀金裘。


  在《列仙傳·王子喬》記載，王子喬是黃帝的第四十二代後人。本名為姬晉，字子喬，是春秋時期周靈王的太子，人稱把他稱為太子晉。《列仙傳》里記載，太子晉會吹笙，可以模仿鳳凰的鳴叫，他還會占卜人的生死，最後王子喬羽化成仙。後來人們在緱山看到后，只見他坐在白鶴之上，已成為仙人。


  從這方面來說，緱笙氅是仙人所穿之物，平常人只能想像，而看不到。天地寒冷，很少有輕閑的時候，穿著溫暖的冬衣，坐在那裡任思緒自由地飛揚。關於自由，關於愛情，這塵事難以牽挂，納蘭心裡的這些嚮往，感覺在這紅塵中生活，或許並沒有太大的意義。身為皇親貴族，納蘭所面對的人事，都是那樣的「不得已」；而心裡真正掛懷之人，卻像身穿仙袍的王子喬，只有看到，而不能得到。


  「不辨眉尖心上」，這一句可從「才下眉頭，又上心頭」中尋到。李清照的《一剪梅》在後世，被多人傳唱，而她的這千古絕唱也是來自於范仲淹的《御街行》，原句為「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從來都有相似情，從來都無相似人。古往今來，多少詞句被巧妙地化用在不同時空。


  才女李清照落眉入心之情思，久久縈繞於眼前，那「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在流水落花的伴隨下，直達心上人所處的他鄉，一路曲折而綿綿不絕。相比於李清照的坦白和自然，納蘭的遺憾更加刻骨銘心。那惆悵總也剪不斷理還亂，那舊愁新恨總也在伊人遠去后的心底堆積。李清照感慨「花自飄零水自流」，納蘭卻說「新恨暗隨新月長」，舊夢已不再，必定恨終生。這斷腸，更是「一寸相思一寸灰」。


  在北方，冬季總是萬物蕭索，冰雪成了天地間最為活潑的精靈。她們紛紛揚揚，輕靈潔白。她們從來都是文人墨客的寵兒。「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把雪寫在春色中，其清麗和勃勃的生機，令人拍掌叫絕。「撒鹽空中差可擬，未若柳絮因風起」，謝道韞看到了雪的輕靈和潔白，生動的描繪令人叫絕。


  「六花斜撲疏簾雪花」，「六花」就是雪花。古人常有「草木之花多五齣，度雪花六齣」的說法，也因此常用六花來指代雪花。在詩詞中，雪花還有一個美麗的的名字——未央花。意指無窮無盡的花朵。漢代有宮殿叫長樂未央，就是希望快樂可以無窮無盡。而現代人有另一種說法，未央花是冰冷的，其花語是「冰封的愛」，就像那些長年生長於悵然中，被永久凍結在心底的記憶。


  雪花從暖閣飄入，輕輕地沾在地毯上，也沾到梳妝台上。這個沾字，使雪花的輕盈更加形象。這些純白的蝴蝶，無聲無息地飛著、開著，美麗的蝴蝶翩躚起舞於靜定。


  「地衣紅錦輕沾」，紅錦，通常是閨閣中的物什，就像鸞鏡、胭脂、衾鳳枕鴛一樣在詩詞中出現。到這裡，幾乎可以猜想到這眉尖心上之人是誰了。納蘭也曾同愛人相依相知長相廝守過；也曾與愛人賭書潑茶談文論詩過。現在所想，只是些殘存的零亂的記憶而已。暖香入夢，夢中的溫柔令人迷醉，鶯聲燕語中，春光無限。這暖暖的春意在心底沉澱，既不敢輕易翻開，又忍不住時時懷想。望梅止渴，渴更渴。這殘存的記憶，帶給他溫存。


  納蘭詞與小山詞形神俱似，向來為人稱道，他們二人似乎已有橫跨千年的靈犀。小山曾作《長相思》，相思何人並沒有說，他白問自答「若是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而納蘭更是不敢言相見，憑舊日的暖香來耐一晌的嚴寒。「夢難成，恨難平」，伊人亦難入夢。可是，入夢又如何呢?納蘭與妻子早巳天各一方，生死兩茫茫。多年已過，也只能說「縱使相逢應不識」。看新月漸滿，月情分離，相思苦多，萬般心思在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