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從此蕭郎是路人
「走過這片草地,前面有一個小村莊,我已經在那裡找好了人家,我們暫時在那裡住下。」陽光斜斜地傾灑而下,銅面人原本冰冷的面具上竟也泛出了一絲溫暖的光澤,妖月抱著剛剛從草地里采出的還帶著露水的鮮花,放在鼻子邊用力吸了吸,然後微笑看著他,「那以後呢?」他如果可以陪自己一直住下來該多好。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淡淡地回答。
妖月的笑凝滯在臉上,又胡思亂想了吧,她怎麼會以為生活就一直這麼簡單幸福下去呢?但轉念間笑容又在臉上綻放,「這樣就很好了。」至少她心安過,幸福過,那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銅面人望著她映襯著鮮花的眼,她一夜未眠,臉上現出一絲憔悴,但卻有一種頹廢的美,眼裡泛出的光彩令鮮花都黯了色。突然那麼渴望這一刻靜止,如果生活可以一直這樣簡單而美好,又何嘗不是一件美事?
可是事與願違,這樣的想法才冒出,天邊驟然出現的一道白光便讓他整顆心沉了下去,白光無聲無息地出現,卻在天空中持續了幾分鐘之久,一般人甚至都無法察覺,可是他自小便經受過特殊的訓練,那是總壇主召喚他的信號。
將妖月送到一家民居,安置好一切后,他第一時間趕到了一個山洞裡,精緻的雕琢讓山洞不亞於一般的房間,只是光線一如既往地暗沉,唯有洞頂處一縷光線直直地射下,打在黑袍披肩的人身上,他表情猙獰的面具更加增添了山洞裡的詭異氣氛。
「屬下見過總壇主。」銅面人沖著黑袍男子單膝跪下。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壇主?」黑袍男子暗啞的聲音傳出,「聽說你動用了追命壇的勢力劫走了一名秀女?」
「總壇主請放心,屬下所帶去的人都是屬下的心腹,不會給朝廷留下絲毫的線索。」
「哼!」黑袍男子怒哼一聲,「你現在可是翅膀長硬了,竟然沒有我的命令就私自做出如此不利於追命壇的事來,你要為了那個女子放棄現在的一切嗎?!」
「壇主言重了!」
「言重,那你給我說說,你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銅面人抬起了頭,眸子里泛出凌厲的光,語氣里有恨意:「執疵想要的人,我即使是毀了也不會讓他得到!」
「那你為什麼不毀了她,還要鋌而走險不顧自身安危救她!」
銅面人眼色一沉,他何曾不想毀了她,可是面對那樣一個單純靈氣的女子,他怎忍心下手,更何況,心中早就刻下了她的痕迹!
「屬下只是想著總壇主之前有意用她,留下她該是有利用價值的。」他回答道,他一向不屑於撒謊,可是如果騙人甚至騙自己能救她的命,他做這些又算什麼呢?
「如此想便好,以後你好自為之,否則……」黑袍男子的一個否則讓銅面人心為之一懸,「她的命難保。」幾個字從黑袍人口中吐出,銅面人眉頭緊蹙。
「她留下是有用,你這次救下她也不是一件壞事,將計就計,你以丞相府的名將她送回皇宮,這樣,你便能深入朝廷,能到更多有利的信息。」
他大驚,「壇主!」
「有異議?!」黑袍男子厲聲道:「枉我將你從小帶大,精心挑人傳授你武功,你竟為了一個女子忤逆我!」
他最終還是垂下了頭,「屬下不敢。」好在她對壇主還有用,否則她的下場就不是進宮這麼簡單了,便先順著壇主的意,日後再見機行事吧。他心中暗想。
「聽說你惹到了極樂門。」
「極樂門素來作惡多端,奸淫擄掠,刺殺忠良,無惡不為,死不足惜!」他冷冷地回答。
「你以為你是拯救蒼生的大俠嗎,追命壇不是用來給你盡婦人之仁的,你別忘了你身上背著的使命!」
「難道要我置百姓的性命於不顧?」他抬頭,無所畏懼地對上總壇主懾人心魄的眸。
「你這樣輕舉妄動,沉不住氣,何以挑起江山?」壇主的聲音驀地提高。
「若我成為了一個不仁不義之人,那得到了江山又有何用,更何況,江山從來都不是我要的!」他堅定而有力地回答,江山,他做的這麼多努力真的只是為了宮殿里的那個皇位嗎?皇權,江山,他從來都不稀罕!
「那你的母親呢,殺母之仇你是不是也要拋下?!」總壇主向前邁了一步,眼神逼人。
他眸光一動,殺母之仇!他可以拋下皇權,拋下權勢,拋下江山,可是從他出生時就壓在他身上的仇恨又怎能拋下,「我定會血洗楚一族!」他的眼底泛出凶光,那麼地深,那麼地濃,那是從骨子裡透出的仇恨,足以吞噬一切的仇恨。
一家小村莊的民居里,妖月坐在小木椅上幫著張大嬸剝豆角。銅面人將她安置在張大嬸家裡,受到一家老小的熱情接待,張大叔還特意外出打獵招待妖月,兩個小娃也嘰嘰喳喳地圍在妖月身邊。
「你是說,他救了你們所有人的性命?」跟張大嬸閑聊中,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村莊的人都受過銅面人的恩惠。
「是啊,那次我們村莊受到一群惡賊的劫殺,所有的房屋都被燒光,東西也被搶光,要不是他及時趕到,我們連命也沒了。後來他帶人來幫我們重建了房屋,還給了我們不少銀兩,這才能活著啊。」
妖月聽呆了,想不到向來冷酷的他還有如此善良的一面。
「那你們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嗎?」
「不知道,他每次來都帶著銅面具,從未取下過,應該是臉上有傷吧,可是他即使再丑,我們也不會嫌棄他啊,他可是我們所有人的恩公啊!」
妖月聽了張大嬸的話笑了,若銅面人真是仲楚歌的話,他又怎麼會是因為長得丑而帶著面具呢,正是因為長得太好看了呀!
正想著,那個一身青衣,有著絕美眼睛的英俊男人從遠處向屋子走來。妖月驚訝極了,才想著要摘下他的面具,他竟然就自己摘下了。
「他可是十足十的美男,下到六歲上到六十歲的女人還是男人絕對都抵不過他的魅力。」
「真的假的?」張大嬸也張大了嘴。
妖月眨了眨眼說:「不信我這就帶他來見你。」說完便興奮地跑出了屋子,「仲楚歌,你可算來了,走,進屋去。」她拉起了他的手,他指間一片冰涼。
「你怎麼不走?」妖月轉過頭去奇怪地望著一臉冰霜的他。
他手一抬,幾個穿著兵服的人從身後的叢林中竄出,將妖月圍在中間。
「我奉朝廷之命捉拿出逃的秀女回宮。」他冷冷地說道。
「你說什麼?」妖月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他是不是吃錯藥了,是他千辛萬苦將她從皇帝的手中搶出來的啊,現在又要送她回去,這什麼邏輯嘛!
「要帶走她得先經過我的允許!」一陣劍氣呼嘯而過,幾個官兵應聲而倒,一個一身黑衣,臉上戴著銅面具的男子從一旁飛出,他將妖月從包圍圈裡拉了出來,護在了身後。
妖月睜大了眼睛,銅面人……她又望向一臉冷酷的仲楚歌,難道一直以來她都錯了?不,她不要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你以為丞相要的人你能留得下?」仲楚歌眼眸驟緊,手中銀劍輾轉,發出陣陣嘶鳴。妖月望著那熟悉的殺氣,心微微一顫。竟然會是這樣,是她錯了,錯不該把自己看得太高,錯不該以為他會為自己改變,他有著那麼高的權勢與野心,怎會為她冒如此大的險,他們的記憶,在山崖上就該斷了的。她轉頭望向擋在自己前面的銅面人,如果他不是仲楚歌,那麼自己心裡的悸動又從何而來?
時間不容她做多猜想,銅面人已經跟官兵們交戰,他的速度很快,黑色的身形一閃就躲過了數多官兵致命的劍,瞬間衝到了仲楚歌身邊,擒賊先擒王,若是拿下了仲楚歌,那些官兵自然不戰而敗。
仲楚歌卻始終站在那裡,如雕塑一般,凝眸望著廝殺中的人,銅面人的輕功與武力都極高,官兵甚至都近不了他的身,他如一陣黑色旋風一樣閃到仲楚歌身邊,一劍揮過,眼見劍氣掠起了仲楚歌額前的青絲,妖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一個眨眼,仲楚歌的人竟然不見了,她不禁前進了一步,突然一陣青色晃到了自己面前,仲楚歌那雙凌人的眼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心疼他嗎?」冷酷的聲音從他嘴裡吐出。
妖月呼吸一緊,心的確在疼著,可是,真的是為他嗎?還是為了,眼前這個不可一世的驕傲男子?
「是!」她瞪著他,咬牙吐出一個字。她盯著他的眼睛,盡全力抓住他的每一個眼神,可是那雙妖艷的眼裡卻沒有她奢想的失落或者難過,反而是,一閃而過的喜悅。儘管只是一瞬間,卻落入了她的眼底,如魔鬼無情的爪,深入她的心底,將那一份情愫連根拔起,血肉模糊。
「跟我走就留他一條命。」
她恨恨地望著他,那雙眼底再也沒有之前的柔情,是她錯了,錯的離譜,她一字一句地說:「你休想!」她終於從他的眼裡捕捉到一絲痛意,卻不知痛從何處來,她繼續說道:「我愛他,要死,跟他一起!」心裡滿是報復的快感。
痛並快樂著,她是如此,卻不知仲楚歌亦是如此。從未想過那個愛字是如此地沉重,沉得他來不及躲閃。
「你會後悔。」他沉著聲音,望進她的眸底。會後悔,後悔愛上他,後悔挑撥他寂寞的神經,後悔,撩起了他心底的漣漪。他提劍閃進了廝殺圈內,跟銅面人刀鋒交戰,銀白色的劍氣激起了滿地的殘草。
銅面人縱然厲害,可是仲楚歌卻更勝一籌,一招一式都透著蝕骨的殺氣,逼得銅面人沒有反擊的餘地,一路後退,然而仲楚歌眼底的戾氣卻愈加逼近,銅面人的眼底露出了恐懼。仲楚歌的劍與銅面人的劍相碰,銅面人被劍氣逼得退了好幾步,喉頭一熱,鮮血從口中噴出,他以劍插地,這才勉強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仲楚歌微眯著雙眼,乘勝而上,尖利劍鋒迎面對上銅面人的心口。
「不要!」妖月疾奔上前,張開雙臂擋在了銅面人面前,劍光划亮了她的眸,晶瑩的淚光晃了仲楚歌的眼,他劍鋒急轉,妖月幾縷青絲飄飄然墜地。她緊咬著唇,望著仲楚歌滿是震驚的臉,將已到眼角的淚水生生地逼了下去,「我跟你走,放過他。」
銅面人抓住了妖月的手,縱然是第一次與她見面,可是她出塵的模樣,淡然的神情,以及在他生命危在旦夕時不顧自身安危挺身而出,這一切,早就融化了身為殺手的他,是什麼讓這個看起來單純出塵的女子陷入了這個複雜的圈,讓總壇主花這麼多的心思去對付她?可是他的手最終還是鬆開了,他只是一個受命於追命壇的殺手,他沒有任何能力去拯救她,他望向神一般站立著的仲楚歌,從他望向她的眼裡,銅面人明白了裡面所包含的情愫,他有能力的,他能保護她!
「帶走。」仲楚歌收了劍,驟然轉身,他再也無法面對妖月眼裡的痛楚,以及對他的失望。若剛剛那一刻他沒有及時收回劍,她就會死在自己的劍下,她與銅面人就只有幾日的相處,她就這樣為一個人如此不顧一切嗎?明明是一場戲,可自己為什麼還像亂了心智一般不給銅面人留餘地?
那麼多的為什麼,誰又能說得清呢?